蜉蝣:三日逃杀 第18节
邸云峰看得出,文局长是想让徐百万打电话告诉高凡钱已经准备就绪正在赶来的路上,放松高凡的警惕,然后等突击小队埋伏好之后再给高凡打电话吸引高凡的注意力,掩护突击行动,现在,这家伙竟然不顾女儿的死活跑了,简直没有人性!
他不太想去抓徐百万,想留在这里看着高凡落网,可这会儿显然不是挑剔任务的时候,只好跟李荣富向外走。
然而,他刚走到门口,手机忽然响了,他拿起来,惊讶地发现是齐盼盼的手机号码。
与此同时,负责监测手机信号的技术人员打给李荣富,报告齐盼盼的手机产生了信号,地点是在县内。
第30章 弟弟
邸云峰示意所有人不要出声,跑回文局长身边,用免提键接通那个电话。
半晌,高凡的声音传来,“邸云峰,我妹妹把你当朋友,所以早晨我没杀你,我的事做完了,现在需要这笔钱逃跑,给我一个机会。”
文局长压低嗓音提示邸云峰先稳住他。
邸云峰道:“亏你还知道我是高晓晴的好朋友,我愿意帮你,你在哪,我们见面说。”
高凡继续道:“别装了,我知道你在哪,你也知道我在哪。徐琳琳跟我没有仇,我不想滥杀无辜,只想要钱,你让警察撤,我拿到钱之后就放了她。”
文局长和邸云峰同时拿起望远镜,看向远处办公楼的房间,徐琳琳还是坐在椅子上,高凡还是躲在角落里。
邸云峰迟迟没回话。
高凡又说:“你们看见徐琳琳了吧?但是你们看不见我,我在三棱刺上绑了一根木杆,站在我这个位置就可以捅进她的脖子,狙击手打不到我,除非能打断木杆,呵呵,有把握吗?”
文局长眼神暗示特警大队长立刻行动,大队长走到门外,用对讲机发出指令,视野范围内的所有警员全都亮出武器,片刻后,一支小队从西侧院墙翻墙而过,趁着夜色一个接一个潜入办公大楼,迅捷无声的动作仿佛一场默声电影。
高凡忽然变得很急躁,“看来你们是不想让徐琳琳活了,那就亲眼看着她死吧。”
说着,电话里传来徐琳琳惊恐的尖叫。
这家伙有几只眼睛,竟然能看到所有人吗?邸云峰很吃惊,文局长也没能及时作出反应。
关键时刻,陈情夺过手机,“高凡,我是陈情,冷静一下,让我见你一面可以吗?”
电话那头发出一声惊叹,旋即没了声音。
陈情继续道:“你不是说你会感谢我的吗?这次就算你还我人情行不行?我不代表警察,不代表狱方,只是作为你的朋友,跟你见一面,跟你说些话。”
高凡激动地吼道:“你别给我添乱!我也不想杀无辜的人,但他们不给我机会!”
陈情用无比诚恳的语气说:“答应我,好吗?你答应见我,他们就会暂停行动。”
电话那头出现摔打声音的响动,狙击手即刻做出射击准备,但高凡并没有出现在窗口。
许久,声音消止,高凡道:“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你一个人过来,如果他们还乱动,别怪我辜负你的友谊了。”
陈情祈求似地看向文局长,文局长拳头攥着“咯咯”响,最后命令道:“所有人暂停行动,让她去试一试。”
立刻有警员给陈情准备防弹衣还有警用喷雾,陈情什么都没接受,“他让我去,是因为相信我,我也要让他知道我相信他。”
邸云峰本以为这种情况下文局长不会再纠结徐百万,可文局长怒吼着让他们马上行动起来,李荣富赶紧带着他、攀天星和佟小雨跟陈情一起下楼。
在楼下分别之前,邸云峰叮嘱陈情注意安全,陈情微笑道:“放心吧,我有把握让他跟我一起走出来。”
因为埋伏已经暴露,道路两端的交警干脆封死交通,造纸厂门前的路上没有任何车辆和行人,陈情缓慢而坚定地跨过马路,从两扇生锈大铁门的缝隙中钻过去,踏进造纸厂范围。
她今年三十四岁,当记者十年了,采访过上百人,有勇斗歹徒的警察,有见义勇为的市民,有浪子回头的囚犯,也曾帮走投无路的错案家属伸冤,所有这些人中,让她念念不忘的,只有高凡。
她这三十多年,从未求过位居高官的父亲,但当初为了给高凡减刑,她破例跪在她那铁面无私的父亲面前。
她也一直在计算着高凡出狱的日子,幻想着再见面的场景,甚至开始帮他联系成人学校,帮他物色工作,帮他规划人生,高凡在她心中不仅仅是一个采访对象,也不仅仅是一个悔罪良好的典型,而更像一个需要关爱的弟弟。她计划在高凡出狱那天亲自去接他,万没想到再见面竟然是以这种方式。
她很相信缘分,世界上那么多人,她觉得能在人群中擦肩而过都是一种缘分,能面对面跟她讲述自己的故事更是缘分,高凡出现在她生命里,把缘分的奇妙诠释得更加淋漓尽致。
也许大多数普通家庭的孩子成长过程中都曾有过一个幻想,幻想自己的爸爸妈妈很有钱或者很有权,让他们可以不怎么努力就能过上富有的生活,陈情就出生在想象中的那种家庭,老爸是司法高官,老妈是全省五百强的企业家,她出生时就含着金钥匙,闭着眼睛就可以拥有常人努力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然而她知道,有时候拥有太多物质的东西并不一定就幸福。
陈情的不幸福并不是因为她自己,她是少数出生在这种家庭中而不觉得自己特殊的小孩,从小努力学习,跟同学打成一片,利用自己优渥的家庭条件获得更多学习资源,并积极与人分享,她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她通过自己刻苦努力得来的,从未靠爸爸妈妈。
她的不幸福源自于她的弟弟。她有个弟弟,也患有白化病。说来奇怪,白化病是一种十分罕见的遗传性疾病,普通人一生中都难以见过一个病例,她却认识两个。
弟弟小时候也聪明可爱,继承了爸爸的智慧和妈妈的美貌,爸爸妈妈曾花了很多钱想了很多办法给他治疗,但这个世界就没有针对这种疾病的特效药。
起初还好,弟弟并不在意,还会跟玩伴们解释这种病不传染,只是看上去有些吓人,直到青春期,他越发在意自己的与众不同,尤其是同样处于青春叛逆时期的同学们越来越多地给他异样眼神,他开始变得孤僻,暴躁易怒,心底生出强烈的自卑,而这种自卑又驱使他去找自己的优势,建立自尊。
他最大最简单的优势就是爸爸的权势和妈妈的富有,渐渐开始飞扬跋扈,玩世不恭,反抗那些对他另眼相看的人,反抗又很快变成欺凌,他彻底变成一个问题少年。
母亲理解他,心疼他,每次惹祸都给他解围,给他大把大把的钱满足他的种种欲望。
父亲截然相反,觉得他丢脸,骂他打他,没收他的零花钱,想以此矫正他的三观,改邪归正。
一面是宠溺,一面是严苛,弟弟的形态进一步扭曲,越发乖张暴戾。
弟弟始终认为母亲才是最爱他的,而父亲根本没为他做过任何事,所以他不断闯祸,逼着父亲为他做事。
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比如打人,比如毁坏人家东西,后来酗酒飙车,限制他人人身自由,虽然父亲从来没有为他说过话,但社会就是这样,你在那个位置,那些趋炎附会的小人就愿意放弃公正为你做事,所以弟弟并没有受到过太严厉的惩罚,依旧如正常人一样上学,长大。
陈情上大学时,弟弟读高中,已是知名的阔少,号称市里没有解决不了的事,甚至一些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像小跟班一样跟在他屁股后面转。
这一切父亲都知道,依旧打他,骂他,警告他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自取灭亡。
这一天很快就来了,大学开学第一周,他看上学校里公认的最漂亮的一个学姐,立刻展开追求。他并不是爱上她,仅仅是觉得最好的东西应该属于他。
学姐告诉他自己有男朋友,他就约学姐的男朋友在一家路边咖啡馆见面,拿出十万块钱现金买他们分手。
出乎预料,男朋友立马就同意了,马上给学姐打电话说分手,话语很绝情。
弟弟轻易就达成目的,感觉很没意思,又想到这男朋友一定是个人渣,决定教训他。
男朋友拿着钱出门之后,弟弟也出了门,开着自己的跑车,径直从后面撞上男朋友。
他本来只是想给男朋友一点苦头吃,结果下车之后发现男朋友当场死亡,他慌了,要逃跑,路人纷纷过来指责他,尝试按住他,他更加恐慌,因恐慌而生怒,逃回车上,疯狂撞击那些路人,一直到车子撞进路边的商店才罢手。
赶去的警察把他当场擒获,事后统计他一共撞死了七个人,另外有八人重伤,包括一名孕妇和一名儿童。
这件事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舆论一度牵扯到父亲,父亲向社会表态,绝不姑息纵容,一切依法查办。
依法查办一定就是死刑。母亲心疼儿子,想尽办法救他,但有些事不光得用钱,还得用人际关系,父亲给全省上下所有能为这个案子做事的人打了招呼,一旦发现偏袒立即查处,所以没人敢出面。
就这样,弟弟被判了死刑,弟弟认为是父亲想让他死,在宣判之后提出一个要求,回家看一看,再跟一家人一起吃一顿晚饭。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心怀愧疚的父亲也同意了。饭桌上,弟弟指责父亲是为了保住官位才不敢救他,骂他是个懦夫,说他连畜生都不如,最后他走到窗边,对父亲说:“你就是想让我死,从我生下来你就想让我死,那我就死给你看。”
说完,他从窗户跳了下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母亲一度精神崩溃,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岁,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恢复过来后,她跟父亲离了婚,并且卖掉公司去了国外,从此再没回来过,只偶尔跟陈情联系一次。
舆论再次发酵,说这是父亲使用的障眼法,宣传是自杀,事实上弟弟已经隐姓埋名跟母亲去了国外,指责父亲是想名利双收。
父亲不堪重压,引咎辞职,但领导知道他没错,知道他在使命和亲情之间做出了正确选择,让他休一年的假,一年后官复原职。
这件事对陈情触动很大,她理解母亲救子心切,理解女人想救自己的骨肉时那种不管不顾,那种蛮不讲理,也理解最能帮助儿子的亲人袖手旁观时,母亲心中那种绝望和憎恨。
同样,她也理解父亲,倘若是其他岗位的官员也就罢了,偏偏是司法部门的,追求公平正义已刻在他骨子里,面对这件事,他从没跟任何人说过什么,但陈情知道,他内心的煎熬无法想象,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是他寄予厚望的孩子,但如果他保护了自己的孩子,就对不起所有人,外人看来,他就应该这样选择,不这样才是错,但从一个父亲的角度出发,他做出这样的选择,不失为一种牺牲。
如果说以前有时陈情也会觉得父亲不近人情,这次以后,她开始敬佩她的父亲,并引以为傲。
同样,陈情也理解弟弟,她知道他其实并不是个坏孩子,他表现出来的种种逆反行为,归根结底不是以别人的痛苦取乐,而是想要得到别人更多的理解。
从那时起,陈情开始关注犯罪的问题,在主修新闻学的同时,兼修犯罪心理学,最终拿到双学位,她觉得世界上一定有更多的问题孩子需要引导和帮助。
现实并不尽如人意,进入电视台之后,她并没有太多机会去帮助那些她想帮助的人,随着不断地制作法制节目,了解更多光怪陆离的案子,她发现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药可救。
直到她在监狱里遇见同样满头白发的高凡,恍然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弟弟,那不仅仅是形体上的像,精神也很像,充满警惕的目光深处藏着深深的自卑,一下子就触动了她。
她非常清楚地记得,采访第二天,她跟高凡说:“我们现在已经比较熟悉了,你不要再管我叫陈记者,就叫我姐姐吧,我只比你大十岁不算太多吧?”
高凡满眼错愕地看着她,似乎从来没有理解过“姐姐”这两个字的含义。
当时陈情看得出,高凡无法理解的不光是“姐姐”,还有“爸爸”和“妈妈”,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过至亲之人的照顾和关爱。
现在,陈情更知道,高凡不仅没得到过长辈的关爱,还一直作为一个长辈照顾着妹妹,从他五岁开始,他就在学着当一个长辈了,他没能力赚钱改变环境,只好用拳头保护妹妹的安全,用暴力还击同龄孩子对妹妹的欺凌。
弟弟出事时,她还是个大学生,没有能力帮助他,现在她已经是人脉广泛的成功记者了,她要帮助高凡,首先不要让高凡被击毙,然后哪怕万分之一的几率,她要给他争取死缓。
第31章 盲棋
院子里安静极了,晚风略过,鬼影森森,草丛中不时穿过一只硕大的老鼠,掀起肃杀之意。
陈情来到楼下,抬头仰望事发房间,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见,她尽量轻松地喊了一句,“我上去了,高凡!”
没有回应,她示意左手边墙外的特警队员不要乱动,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大楼,又顺着楼梯缓慢上行。
太安静了,她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临走时为了方便联系,邸云峰的手机留给了她。
这会儿,她拿出手机,拨打齐盼盼的号码。
竟然关机了。
电光石火间,她想到高凡选择的这个地点几乎漏洞百出,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窗口没有遮挡,给狙击手提供了良好视野,也没有玻璃,只要一颗震爆弹丢进去,他马上就会丧失行动能力,这不太符合高凡的风格,除非他根本不想走。
而在这百般漏洞中,他又神奇地掌握着所有警察的行动,能利用镜子里看到对面的楼也就罢了,特警从东面翻墙而来,始终处于视野盲区,他除非事先安装设备,否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看到,可这里早已断电,无法支持监控设备
啊!会不会……陈情想到另外一种可能,一种只有非常了解高凡的人才会想到才会相信的可能,不由得加快脚步,一口气跑上五楼。
大部分房间的门都没了,少数有的也歪歪斜斜,走廊两侧堆着各种杂物,墙上写着下岗工人的怨言,灰尘刺鼻,一副末日废墟景象。
她看到目标房间,残破不堪的门虚掩着,门下方有一个自然破损的三角形洞口。
她径直走过去,轻声唤道:“我来了高凡,我以姐姐的身份向你保证,只有我自己,警察没跟上来,你不要乱动,狙击手瞄着你呢。”
没有回答,只有一个被堵住嘴的女人的挣扎声和含混的叫声。她在门口停下,再次说道:“我开门进来了,你就待在原地。”
说完,她尝试推门,门从里面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她把身体靠上去,用力向内顶,门缓慢移开一条缝隙。
门开的刹那,陈情一度开心地认为自己猜错了,因为如果高凡不在里面,是没办法用东西挡住门的。
然而,高凡没让她如愿。
门后是一个破衣柜,倒着,顶部没有木板,露出一个空洞,刚好对应着门上的那个破洞。
目光越过衣柜,可见窗前摆着一把椅子,椅子上绑着一个上身套着麻袋的女人,女人在挣扎,脚上连接着一条绳子,绳子另一端连接着一件白色的床单,床单套在折断的衣架上,在墙上投下一个酷似人形的影子,女人的脚一动,绳子就会扯动床单,进而墙上的影子小幅度摆动,好像一个人在下意识动自己的上半身。
屋子里灰尘很重,微光中可见很多脚印,陈情跨过杂物,看见女人的脚边放着一部女式手机。
高凡果然没在这间屋子里。
陈情蹲下,捡起手机,猜想高凡是不是想让她用这部手机联系,就在这时,窗外飞进来一颗震爆弹,她瞬间被夺去视觉和听觉,五脏剧痛,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