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沐研适时地轻咳一声,将绳索最后打了个结:“时辰不早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三人,“再耽搁下去,黑甲军真要起疑了。”
  谢晗趁机退开几步,却仍能感受到李柘如有实质的目光。那目光像是要穿透他的伪装,看清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那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角落。
  “走吧。”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偏厅的高彦该等急了。”
  李柘最后深深看了谢晗一眼,转身时“李松”的官服下摆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
  他翻身上马,语气森冷:“明日辰时,我要在十里亭见到完好无损的谢大人。”这话明着是对沐研说,实则是在警告阿尔斯楞。
  直到马蹄声远去,谢晗才长舒一口气。
  夜风吹散了他额前的冷汗,却吹不散心头那团乱麻。
  夜色渐深,谢晗随阿尔斯楞回到王帐时,帐内烛台早已点亮。
  阿尔斯楞一进门就踢翻了脚凳。
  “痛快!堂堂夏国御使,如今不过是我北戎阶下囚!”
  谢晗默不作声。
  王子又道:“只是……”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府里那些侍女,今晚听不见卧房动静,怕是……”
  烛火噼啪炸响,映出阿尔斯楞眉宇间的阴郁。
  他恳求:“不如你陪我演场戏?我保证不碰你,你只需……”
  “不行。”谢晗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冷。他看见阿尔斯楞眼中闪过一丝狼狈,又放缓语气:“王子何必在意那些闲言碎语?”
  阿尔斯楞突然暴起,将整张案几掀翻。
  他还在为不举一事心烦:“你懂什么!”但随即又像泄了气的皮囊般跌坐回榻上,“全王城都知道我夜夜笙歌……若是传出去……”这是要谢晗假装与他欢爱的意思。
  谢晗懒得理他。
  翌日清晨,谢晗路过侍女房时,正听见几个小丫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值夜的姐姐说,王子殿下昨夜可勇猛了……”
  “……可不是,那舞姬叫得……”
  谢晗脚步一顿,险些笑出声来,这阿尔斯楞,编故事倒是有一套。
  他摇摇头正要离开,忽见王府管家匆匆而来,袖中露出一角烫金帖子。
  “姑娘,”管家行礼后道,“李御使……派人送来的。”
  谢晗展开请帖,熟悉的字迹让他指尖微颤,是李柘模仿的李松笔迹,但最后一笔总习惯性上扬的小钩出卖了他。帖上墨香犹存,写着邀他午时到天香楼用膳。
  暮色渐沉,谢晗疾步登上天香楼二楼。
  他珠帘掀开的刹那,看见“李松”正倚窗独酌,月白袍袖垂落在湘妃竹席上,连执杯时微曲的指节都那般熟悉。
  “可是出了变故?”谢晗气息未定。
  “李松”闻声回首,唇角扬起:“谢大人这般着急,倒让我受宠若惊。”他指尖推来一盏温好的青梅酒,“不过是想着明日就要离开北戎,想和谢大人喝杯北戎的酒水……”
  谢晗这才注意到案上皆是夏国宫廷的菜式,糟鹅掌、鲈鱼脍,连盛酒的琉璃盏都是李松素日爱用的款式。
  他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酒,酸甜中带着熟悉的珈兰香,竟是连熏香都仿得惟妙惟肖。
  “殿下好手段。”谢晗转动酒杯,“连李松用兰膏熏衣的习惯都摸透了。”
  李柘忽然倾身,烛光在他面具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为你准备的,自然要尽心。”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李松特有的清冷语调:“这些日子,我很想念谢大人......”
  谢晗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沐研应该已经到城外了吧?”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问题太过刻意,简直像是在问“李松可还安好”。
  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莫名的焦躁。
  “谢大人放心,”李柘似笑非笑地为他续酒,“沐研办事向来稳妥。”他故意顿了顿,“不过那个冒牌货嘛......”
  谢晗猛地抬头,又迅速垂下眼帘掩饰自己的失态。
  “我是说,”他生硬地转开话头,“这酒不错。”
  酒过三巡,谢晗眼前开始模糊。
  李柘带着面具的侧脸在灯下明明灭灭,时而像李松蹙眉批阅文书时的模样,时而又变成那夜李松醉酒后泛红的眼尾。
  “李松”再次为谢晗斟酒,谢晗恍惚看见对方衣领间若隐若现的伤疤,他身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伤?谢晗那时很想问他。
  “殿下……”谢晗忽然抓住对方手腕,指尖发烫。
  李柘呼吸一滞。
  谢晗此刻的眼神他太熟悉,在东宫的那些年,多少姑娘就是用这样湿漉漉的目光望着他。
  他顺势将人往怀中一带,谢晗竟没有抗拒。“我的成璧。”李柘声音发紧。
  谢晗仰起脸,酒气染红的眼尾像揉了胭脂。
  他指尖抚上那张与李松一模一样的脸,在触到李柘真实皮肤的刹那忽然顿住。
  该死!
  方才那一刻,他竟然把李柘当成了李松,真的想吻上去。
  ……
  隔壁密室。
  李松被玄铁锁链禁锢在紫檀木椅上,面前的镜子清晰映出隔壁雅间的景象。
  沐研本应按计划押送李松前往城外据点,却在半途收到李柘的密令。他犹豫片刻,终究调转马头,将昏迷的李松带往天香楼密室。
  “柘主子不会伤你。”他故意不说是因为谢晗的要求,“但有些事,比皮肉之苦更痛。”
  沐研的匕首抵在李松颈侧,声音带着讥讽:“李大人可要看仔细了。柘主子特意选的单向水玉镜。您在这看得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您。”
  李松喉结微动,双手被束缚。
  他本该闭目,却看见谢晗接过“自己”递去的酒杯时,指尖相触的瞬间竟没有立即躲开。
  “这鲈鱼脍用的可是江南做法。”李柘用着李松的声线,筷子尖点在谢晗唇边,“尝尝?”
  谢晗下意识张口,鲜嫩的鱼肉裹着梅子酱在舌尖化开。
  李松的记忆忽然翻涌,谢晗从不与人共箸,此刻竟……
  “再再尝尝这杯酒。”李柘又靠近了一些,而谢晗竟没有躲开对方伸来的手,任由李柘的指尖拂过他脸颊。
  “好喝。”谢晗轻抿了一口酒,目光落在李柘衣领间若隐若现的伤疤上。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却在即将触碰时被握住手腕。
  李柘顺势将他往怀中一带:“谢大人今日格外温顺。”
  谢晗没有挣扎。酒意朦胧间,他恍惚觉得眼前人就是李松,那个强势的,却会容忍他拥有别人的夏国太子。
  密室里。
  沐研欣赏着李松愈发苍白的脸色:“看来谢大人很中意我们柘主子。”他故意俯身,在李松耳边低语,“您猜,今晚谢大人会不会求着柘主子操他……”
  “住口!”李松死死盯着镜中景象,谢晗正仰头饮下李柘递来的酒,唇角溢出的酒液被对方用拇指拭去。
  那个从来不让任何人近身的谢晗,此刻竟乖顺得像只家猫。
  另一边。
  “殿下……”谢晗醉眼朦胧地望着眼前人,“三年前,我们为什么……”
  李柘眼神一暗,温柔地捧起谢晗的脸:“那时我们都身不由己。”他低头逼近,谢晗也主动送上那微启的唇瓣。
  这时,檀木扶手在李松掌心裂开细纹。
  他看着谢晗凑近李柘,看见他们即将接吻。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是他失控的内力震动了特制水玉。
  “这就受不住了?”沐研的匕首划破他衣领,“柘主子说,要您亲眼看着您珍视的人,如何在他怀里……”
  话音未落,李松腕间锁链应声而断。
  沐研惊愕地看着这个本该被十香软筋散废去武功的男人迅速站起,一拳打在他心口。
  紧接着,整面水晶镜轰然碎裂。
  李松踏着满室狼藉,来到雅间,玄铁锁链如银蛇缠上李柘咽喉。
  他看都没看惊愕的谢晗一眼,直接将李柘放倒在地。
  “我从不阻拦你爱别人,”李松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可你竟然当着我的面,对着别的男人发情!”
  第75章
  他一把扯下李柘脸上的人皮面具, 露出那张与自己三分相似的脸。
  “黑甲军!”李松一声冷喝,门外立刻涌入十余名玄甲侍卫。高彦快步上前,在看到地上昏迷的李柘时瞳孔骤缩:“殿下, 这是……”
  “夏国前太子李柘。”李松将染血的锁链扔在地上,“押入死牢,严加看管。”
  谢晗的酒瞬间醒了大半。
  他目光落在李松鲜血淋漓的手腕上, 心头猛地一沉。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分明是挣断玄铁锁链时留下的——他们精心布置的陷阱,竟被李松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破局。
  李柘那个蠢货, 擅自更改计划不说,还害得他们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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