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谢晗反手扣住那只欲抽离的腕子,“殿下现在该怕的是火。”他贴着对方耳廓低语,将钥匙塞进李屿淮怀中深处,“毕竟您亲手调教的鹰犬,”指尖故意掠过紧绷的腰肌,“学会反噬饲主了。”
  李屿淮擒住他后颈,指甲刮开衣领:“那就看看,是孤先折断你的翅膀,还是你先咬穿孤的动脉。”
  谢晗出了宫,路过市集,突然被一街边商摊的摊主拉住了。
  “客官,可要来玩一把射箭?”摊位笑眯眯指着十米之外的一排箭靶道:“今日小摊有射箭比赛,但凡能百步穿杨者能领一份奖励,我见客官仪表堂堂,瞧着便是习武将才,特意来请客官试试手气。”
  谢晗莫名其妙。
  然而,他还来不及拒绝,热情的摊主已经将弓箭塞到他手里,围观人群更是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全都等着看热闹。
  谢晗无奈地扬了扬弓。他射艺超群,莫说静立不动的箭靶,便是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都不在话下。
  他随意地拉满弓弦,片刻之间已三箭齐放,弓箭以一种千均之势破开呼啸冷风,“砰砰砰”接连三声,直接射穿了箭靶。
  围观人群纷纷喝彩。
  谢晗不置可否,扔了箭就想走人。却见摊主再一次将他拦住道:“客官好身手!”
  摊主忽然捧来一个木匣,匣盖上的蟒纹却是太子专用的,“这是故人特意备下的薄礼。”他刻意加重”故人”二字,眼带期盼。
  谢晗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张纸条,只写了四个字。
  谢晗指尖摩挲着字条,“玉兰画舫”四个字浸着珈兰香的余韵,倒真像是李屿淮的手笔。
  谢晗嗤笑着将纸笺揉作一团,却见摊主突然扑通跪在青石板上,额头渗出冷汗:“求大人发发慈悲,那位贵人说了......若今夜戌时见不到您登船......”话尾渐渐消融,融进了那微微颤抖的喉结里。而那粗布衣襟之下,半道紫红的鞭痕,隐隐约约地露了出来。
  看来李屿淮为了讨他欢心,威胁了这摊主。
  谢晗当然要救这摊主,快步向码头走去。
  画舫上灯火摇曳,却不见李屿淮的身影。谢晗扶着雕栏望向舱内,满船的武士却尽是陌生面孔。
  最近白阳会事端颇多,高彦怕是在别处忙。
  “大人请移步。”不知何时出现的绿衣婢女垂首而立,接着引着他走向寝房。
  谢晗亦步亦趋,跟着转过朱漆屏风。
  陡然间,香炉里腾起的烟雾仿佛被时间凝固,不再升腾。
  月光如练,来者的身影被无情拉长。那人周身仿若披着霜白月色,步履轻缓地踏入寝房。腰间玉佩晃动,撞出泠泠清音,一派雅士风范。然而,就在他缓缓抬起眼睫的那一刻——
  谢晗的喉结重重滚动。
  那双眼,恰似浸在寒潭里的黑玉,透着清冷。可眼尾处,却偏偏挑着一抹胭脂色,添了几分别样风情。眸光湿漉漉的,当这目光扫过脖颈时,仿佛毒蛇信子轻轻舔舐过命脉,令人心底发寒。
  “成璧。”男子轻笑,“好久不见了,我来晚了。”
  谢晗瞳孔骤缩。这个名字自他听李屿淮喊过后,便成了他的心结,此刻这个名字被对方含着笑碾碎在唇齿间,竟比颈侧游走的刀锋更令人战栗。
  “……无论你是谁,有胆将我骗到船上,便该知道招惹我有什么后果。”谢晗不动声色地环顾周围,见四下无人,便摸了腰间的配刀,想要抢先制服这位神秘男子。
  他旋身将人逼至墙角,却见那人露出了脆弱的喉结。
  谢晗拔刀,正要砍下去,刀尖距离男子只有咫尺之遥时,男子突然开口道:“我就是萧辞。”
  谢晗猛地顿住了动作。
  “或者,你也可以叫我李柘。”
  第44章
  李柘拿出了以前谢晗与萧辞来往的信件, “成璧当真认不出故人?夏宫梧桐树下教你雕玉蝉的人,临江画舫里共饮醉春风的人——”尾音陡然转作金石之音:“皆是夏朝废太子李柘!”
  谢晗接过对方手中的信件,确实是他的笔迹, 但他仍感到不可思议,“李松派你来演这出戏?”
  李柘喉结滚动,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成璧, 你当真认不出孤了?”他忽然欺身上前,“我们以前是真心相爱, 奈何李松从中阻拦,拆散了你和我!”
  谢晗反手按在刀柄上后退半步,他借着烛光细看,面前人眉骨处那道浅疤竟与记忆碎片中少年郎君的轮廓重叠。
  李柘是夏朝的皇室长子,周岁后便被封为太子。可是,七年前, 李柘却惨遭废黜, 之后, 乾王李松上位成了太子。
  “萧辞......”
  谢晗的官袍在穿堂风中微微颤动。他望着眼前这个自称萧辞的男人,对方苍白的面容在烛火中忽明忽暗,“你既说自己是萧辞......那总该记得,你我究竟是何等关系?”
  李柘低笑一声,烛火映亮他眼底猩红的恨意:“自然是同衾共枕的鸳侣, 直到李屿淮诬陷我通敌卖国。”
  “当初是李松派你来接近我……”李柘道:“但我们却相爱了,你为了我背叛了李屿淮。为了向我证明你的真心,你还主动在自己身上种下了生死蛊, 与我同生共死。”
  生死蛊?
  谢晗惊诧。
  “你与我相约同生共死,所以我们在身上种下生死蛊,如果其中一个人死去, 另一个人也会死。”李柘解释道。
  闻言,谢晗嗤笑一声。
  哪怕谢晗已失去了往昔的记忆,也断难相信曾经的自己竟会蠢笨到如此境地,心甘情愿地把身家性命交付他人。
  “成璧,你当真把我们之间的过往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李柘见他满脸的不信,情绪瞬间激动起来,眼底涌动着近乎癫狂的炽热光芒,“当年李松派你来做细作,可到了最后,你抱着我浑身颤抖、泪流满面,哭着说宁愿自己死,也绝不愿伤我分毫……”
  谢晗紧紧握着手中的刀,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倾洒进来,将他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交错的两半,显得格外冷峻。
  “你曾说要与我生死相依、骨血相缠,还特地找来南疆的巫医,将蛊虫种进了心脉之中。你若是杀了我——”李柘的目光死死盯向谢晗握刀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咱们即刻便能共赴黄泉!”
  谢晗的瞳孔猛地一缩,记忆深处仿佛传来蛊虫啃噬的虚幻痛楚,然而,眼前李柘那偏执又疯狂的模样,却更让他感到脊背发凉。
  “简直荒唐至极!”他一声冷笑,充满了不屑。可还没等他有所反应,李柘已如饿虎扑食般擒住了他的手腕。
  李柘的五指如同铁箍一般,“那年你被李屿淮用鞭子抽得遍体鳞伤,宁可被活活打死,也坚决不肯吐露我半点踪迹。如今却跟我说这些都是荒唐之事?”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带着一丝诡异与扭曲,接着猛地将谢晗的手按在了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口上,“这蛊虫,每逢月圆之夜便会躁动不安,就如同……你从前在我身下婉转承欢时的模样。”
  “住口!休要再满口胡言!”谢晗怒目圆睁,用力甩开他的手。
  “正因为你为了我种下生死蛊,使得李松嫉妒发狂,给你下了失忆的药,让你忘记我。而李松,他装作成了萧辞,一直陪在你身边,企图对你不轨。”
  “既然如此,那我又为何去了西且弥?”谢晗问。
  “因为你发现了李松的阴谋诡计……但失忆的药还是发挥了作用,让你忘记了我,只记得我曾经的化名萧辞……”
  “你若不信,”李柘道,“现在杀了我,就能验证这蛊虫究竟是连着谁的心脉!”
  “真不怕死?”谢晗冷笑,“可惜这招,李屿淮上个月刚对我用过。”
  夜风裹挟着咸腥气息灌入舱内,谢晗转身向门口走去,“放舟。”
  “你要回那狼窟?我说过了,你可以剖心以验真假......”李柘跟上去,急道。
  “剖心?”谢晗转过身,“殿下这剖的,怕是本官这颗七窍玲珑心罢?”
  暗潮涌动,声声作响。就在这时,木屐叩地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接着,一个单薄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来人穿着月白色的深衣,面色却比那衣色还要惨淡三分。一头鸦青色的长发逶迤着,一直垂到地上。他每迈出一步,都像是牵动着万千无形的丝线。
  “沐氏遗孤,见过谢大人。”青年伏跪下来。“此蛊名为’同归‘,已种在大人督脉的要穴之处。”
  谢晗忽然感到心脉一阵剧痛,但他并未低头,而是昂首大笑,神情恣意张狂:“好一个’同归‘!我倒要瞧瞧,这蛊虫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沐研伸出双手,谢晗方才发现他的手上布满金色丝线,经年缠绕着他的皮/肉,已经勒出了一道道血痕。然而,沐研像是完全不觉得疼痛,随着他拨动着手里的丝线,口中轻轻吟唱着咒语,谢晗突然觉得自己的血肉像在无形之中被一种神秘力量牵制,一股难以言语的疼痛自他心口开始蔓延至手臂,再缓缓涌动到了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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