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方琪作为佛事司的佛经译员自然不例外。今年,方琪有幸被选为佛堂祈福的代表人物,提前半个月就开始了焚香戒斋。
案前, 谢晗放下狼毫,这几日他都去了佛事司,本想向方琪提出和离, 但方琪以要准备七宝法会为由,有意避而不见。
既然方琪一心扑在七宝法会之上,那他便耐着性子,安心等到法会结束,再找他谈和离之事。
谢晗向来有意避开与孟叶谈论方琪,因为只要一提起方琪,老友之间那种轻松惬意的氛围便会瞬间消散。
他敷衍道:“近来白阳会的教徒在邺城露面了。”
孟叶却并未打算转移话题,开口道:“即便有要事缠身,也不能就此不顾自己的夫君吧?”孟叶与方琪十分投缘,自得知谢晗想要与方琪和离后,已多次在谢晗面前为方琪说情。
谢晗的面色瞬间阴沉下来,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本官倒是好奇,孟大人何时放下了千户的差事,改做起媒人的营生了?”
孟叶却只是微微一笑,这一次,他心意已决,定要促成谢晗与方琪见上一面,解开彼此的心结。
“此次西且弥的官员都会齐聚边城,在法会上聆听方琪唱诵梵音。倘若有人想要趁机生事,法会无疑是最佳时机。谢老弟既然一门心思要剿灭匪患,何不带兵前往法会,来个守株待兔呢?”
谢晗暗自思忖,孟叶此番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毕竟,刺杀官员这类恶行,本就是白阳会的惯用手段。
略作沉吟后,谢晗果断应道:“好,我参加戍卫。”
待到七宝法会当日,边城的街道上人潮涌动,熙熙攘攘,仿佛全城的百姓都倾巢而出,朝着佛事寺的方向蜂拥而去。
当方琪身着一袭素净而庄重的佛衣,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时,现场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那声浪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将谢晗淹没其中。
这是谢晗首次亲身感受七宝法会的宏大场面,看着眼前摩肩接踵的人群,他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如此密集的人流,万一出现拥挤踩踏事件,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随着人群缓缓移动。
这一路行进得极为艰难,每一步都需费些力气。
谢晗心中暗自感慨,方琪在民间的威望之高,已然远超他的想象。不知不觉间,方琪竟已拥有了如此众多虔诚的佛教信徒。望着眼前这些民众如痴如狂的模样,谢晗毫不怀疑,只要方琪一声令下,这些人定会毫不犹豫地为其赴汤蹈火。
这一发现,既让谢晗感到意外,又隐隐让他察觉到一丝潜藏的危险气息。
终于到达了佛寺。
谢晗手按腰间佩刀,稳步穿过回廊。
佛诞法会的诵经声悠悠地从前殿飘来,在空气中萦绕。
他并未径直前行,而是特意绕路,前往后禅院巡查。
不经意间,他的目光扫向东侧,只见经幢之后,半片鸦青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白阳会!”这个念头如同一根尖锐的针,猛地扎向谢晗,刺得他后颈一阵发紧。
就在昨日,他才刚刚接到密报,称有白阳会教徒喜着黑衫。而眼前那一闪而过的衣角,就是黑色。
谢晗瞬间警惕起来,他猫下腰,脚步飞快地追了上去。
那道黑影如鬼魅般急速窜入西厢,带翻了香案上的莲花铜炉。
只听得“哐当”一声,檀香灰如细雪般扑簌簌地洒落,落在明黄的经幡之上,留下斑斑灰迹。
谢晗追至门槛处,猛地一个急停,身形稳稳顿住。
屋内,酥油灯明明暗暗,映照着满屋的金身佛陀像,光芒晃得人眼花。
就在这时,细微的衣料摩擦声传入谢晗耳中,他敏锐地判断出声音来自佛像后方。
“出来!”谢晗一声厉喝,手中利刃寒光一闪,瞬间劈开了垂落的五色璎珞。
紧接着,他迅猛欺身而上,寒刃横翻,如手掌般打在那人背部。然而,当看清对方的面容时,谢晗却猛地一怔,这竟是一张世无其匹的英俊脸庞。
被他打倒在地的男人吃痛,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谢大人!”
谢晗原本往下劈刀的动作陡然顿住,摔倒的男人艰难地转过头来,不满道:“我不过和方丈闲聊几句,一时迷了路,谢大人这手擒拿功夫,可比那白阳会的手段还要狠辣凶险几分。”
谢晗突然觉得有些不妙。
按照谢晗对李屿淮的了解,他自然不会对七宝法会感兴趣。李屿淮无缘无故出现在这儿,很可能是别有目的……
“高彦呢?”谢晗问,御使大人独身一人,这很不一般。
“他去查探白阳会之事了。”李屿淮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香灰。
谢晗收起刀,上下打量李屿淮,冷冷道:“我竟不知李校事还对佛教文化感兴趣?原以为像李校事这般杀孽深重的人,不敢踏进佛堂呢。”
李屿淮笑了笑,道:“我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洗清罪孽,而是听说本寺最近新进了几尊金身,我来私会这些菩萨的。”
谢晗骂了句:”有病,满口秽语,污了佛家清干净地。你老实说,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我记得今日谢大人不是沐休吗?怎么,沐休攥着夫君的衣带还不够,连本校事的军务都要过问?”他刻意放慢“夫君”二字的语速,神情中满是不屑,“倒是您那弱不禁风的夫君,离了隐锋营的刀就迈不动腿?“
谢晗愤愤道:”明明是你鬼鬼祟祟,居然还敢倒打一耙,贼喊捉贼!”
李屿淮不慌不忙地整理好身上的衣衫,便打算径直离开。
谢晗见状,立刻出声喝止:“你给我站住!今日是方琪主持法事,我断不会让你有机会破坏。在这场法事结束之前,你必须时刻处于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李屿淮嗤笑,道:“谢大人是要拿我当嫌犯押着?你知不知道,你们国王,都不敢这样跟我说话。”
就在此时,法鼓突然急促地敲响,经幡在风中猎猎翻动。
谢晗二话不说,猛然反手一抓,将李屿淮掼在了一旁的盘龙柱上,用力压住他的肩膀,语气强硬道:“没错,就是把你当嫌疑犯押着!你这条疯狗,栓在本官眼前才放心。”
李屿淮奋力挣扎了一阵,却难以挣脱谢晗的钳制,最终无奈说道:”难得小旗官大人这么想跟我在一起,我求之不得。”
谢晗见他服软,便松开了手。
李屿淮整了整衣装,恢复了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跟在谢晗身后,一同走出了大殿。
他们来到护卫队伍,孟叶见到李屿淮,惊奇地问:“李校事为何在此?”他心里埋怨李屿淮不务正业,追人竟然追到了寺庙,便轻轻说了句:“佛门乃清净圣地,李校事也对佛门感兴趣?”
李屿淮毫不客气地怼他道:“笑话。七宝法会人人都可以参与,旁人能来,我自然也能来。”
谢晗望向法事台上已经在准备祈福仪式的方琪,决定暂时不走了,以静制动,看看李屿淮到底想搞什么鬼。
七宝法会的仪式开始之后,方琪在方丈的指引下站在祈福台,他熟练地焚香、诵经,祷告,阳光照耀之下如玉面容倒真像是一个普渡众生的佛法使者。
台下的佛教信徒全都跪地而坐,神情虔诚地跟着方琪一起诵经,场面十分壮观。
“小旗官大人,你的好夫君……”台上仍旧在诵经,李屿淮忽而收回目光,侧眸看向谢晗道:“若我此刻斩断他颈间那串佛珠,你说,眼前这群已然疯魔的信徒,是会先如饿狼般将我撕碎,还是先把你这个‘渎佛者’的家人生吞活剥了呢?”
面对李屿淮的挑衅,谢晗睁眼说瞎话道:“御使大人可知,三年前妄图刺杀方琪的狂徒,是被信徒用经幡绞死的。”他目光扫过李屿淮腰带上的螭龙纹,又道,“夏朝龙脉再尊贵,压得住西且弥八百里佛国地脉么?”
哪怕李屿淮贵为夏朝御使,但只要他动了方琪,便如同冒犯了西且弥佛教信徒心中的信仰,定然会引起一场无法预料、压制的动乱。
李屿淮轻笑一声,傲然道:”巧了,本官最擅长的就是——把神佛,变成鬼怪。”
嘴硬?那就嘴硬吧,谢晗也不打算回击他,倒要看看众目睽睽下,他要怎么对方琪动手!
祈福仪式进行到了尾声,按照以往惯例,只需要方琪念完手中的佛经残卷即可,正当方琪捧起佛经,准备诵读之时,方丈突然开口打断道:”昨夜老衲被佛祖托梦,梦见佛祖喻示七宝法之后,有灾劫降临西且弥,自此边城之地大旱云荒,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一阵轰动。
“佛祖竟然降下警示,喻示西且弥有难?!”
“敢问方丈,我们要如何才能化解凶难。”众信徒纷纷询问。
“若是真的大旱三年,不知会死多少人。”
方丈道:“若想化解,平息这一场命定的灾劫,倒也不难。只需要选一个心诚之人到佛祖面前诵经,请佛祖慈悲保佑西且弥,化解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