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校事府的红木大门被一脚踹开。李屿淮正倚在太师椅上批阅文书,见谢晗怒气冲冲闯进来,他反而笑得更欢。
  “李屿淮!”谢晗一掌拍在案上,“你要报复就光明正大地来,何必亵渎佛门清净地!”
  李屿淮慢条斯理地搁下笔:“我怎舍得让旁人,”他故意顿了顿,“瞧见你那般模样?”指尖轻点案上图纸,赫然是金身的设计图样。
  “那金身做好后……”他起身逼近谢晗,声音压得极低,“我会放在寝殿里,夜深人静时……”
  “无耻!”谢晗猛地后退,耳尖却已泛红。
  李屿淮忽然变戏法似的又抽出一张图纸:“谢大人若不喜欢那个姿势……”图上金身改为端坐,只是右手前伸,“这样如何?”
  谢晗瞬间读懂其中暗示,气得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李屿淮放肆的笑声。
  “要不这样,金身保持坐姿不变,只把表情改成张嘴如何?”
  谢晗生生将那句“荒唐”咽了回去。
  他早该明白,无论怎样斥责,这人都不会收敛半分,反而日日都能想出新的花样来招惹他。
  他深深吸了口气,待胸中郁结稍缓,才放缓语气道:“不过是让你捐了些牛羊,若这般耿耿于怀,日后便不必再来寻我。”顿了顿,又冷笑道,“至于赵府那桩事,分明是你自己行事不周,倒怨起我来了?早知你这般畏首畏尾,当日就不该带你同去。”
  “畏首畏尾?”李屿淮神色终于认真了几分,“若真被赵老爷当场拿住,我大可直接言明是你带我去的......”
  “你以为会有人信?”
  “信不信不重要。”李屿淮目光沉静,“但若夏朝御使与隐锋营小旗夜探赵府的流言传开......”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既然要丢脸,不如一起。”
  “无耻!”
  恰在此时,侍女奉上新茶。谢晗饮了一口,压下心头火气,冷声道:“少说废话,那金身像你到底还铸不铸?”
  “罢了。”李屿淮忽然轻笑,“谢大人这般姿容,我实在担心那些工匠见了会起邪念。”
  “那让你捐牛羊之事,可还记恨?”谢晗挑眉问道。
  李屿淮闻言失笑,“区区身外之物,何足挂齿?”
  他指尖的温度若有似无地擦过谢晗耳际,“若是你喜欢,便是让我把夏国的马场都捐出去也使得。”
  谢晗拍开他的手,却见对方眼底笑意更深。这人总是这样,将那些足以让旁人肉疼的损失说得轻描淡写,倒显得他方才的计较有些小家子气。
  “少在这里油嘴滑舌。”谢晗别过脸去,却掩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那日前你被当作采花贼围殴一事?”
  “皮肉之苦罢了。”李屿淮目光灼灼,“只要能让你开怀,便是将我千刀万剐,我也甘之如饴。”
  又是这般毫不掩饰的剖白。谢晗别过脸去,心头泛起说不清的滋味。
  “今日既然来了,我便把话说清楚。”谢晗眸色渐冷,“三年前你将我贬为养马官,如今又日日纠缠。李屿淮,不管你存着什么心思,到此为止。我没闲心陪你周旋。”
  谢晗话音未落,李屿淮已霍然起身。他每一步都踏得极重,谢晗不自觉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面。
  “玩?”
  李屿淮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浸着令人心惊的寒意。他抬手撑在谢晗耳侧的墙面上。
  “为寻你踪迹,我自夏国启程,迢迢万里,历经千难万险。在合城,为扫除阻碍,我亲手斩杀了那三名妄图阻拦我的表兄弟。大江之上,我所乘之船突遭风暴肆虐,狂风巨浪中,船上二百余精卫的性命,险些便随我一同葬身江底,侥幸才得以死里逃生。在业城,我不顾生死,直捣白镜教的老巢,一举坑杀近万名教徒,令其教元气大伤。在赶赴边城的途中,又遭遇拉黑地的叛贼,我与一众兄弟浴血奋战,拼尽全力,方得以前行,抵达此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谢晗颈侧:“上个月,就在上个月,我还除掉了与你素有过节的金兆山马贼一伙,他们的尸体,如今便深埋在孟叶公署的后山上。”
  谢晗喉结滚动,强自镇定道:“我不信。”
  “不信?”李屿淮忽然掐住他的下巴,他俯身逼近,鼻尖几乎贴上谢晗的,“那要不要我现在就带你去后山挖一挖?”
  两人呼吸交错,谢晗能清晰地看见李屿淮眼底翻涌的暗色。那里面盛着太多他读不懂的情绪,像是执念,又像是......
  “我已经成家了。”谢晗偏过头,声音发紧,“我夫君待我极好,我们……”
  “嘘。”李屿淮用拇指按住他的唇瓣,粗暴地打断他的话,“谢大人,你什么时候学会自欺欺人了?”他忽然低笑,那笑声里带着几分疯癫,“为了得到你,我不介意再杀几个人。”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李屿淮猛地低头,狠狠咬上谢晗的唇。
  这个吻带侵略性,像是野兽在标记自己的领地。谢晗挣扎着想要推开,却被对方一把扣住手腕按在墙上。
  “唔……”
  一吻结束,李屿淮松开钳制,看着谢晗被蹂躏得红肿的唇瓣,满意地眯起眼:“记住,你永远都是我的。”
  说完,他转身离去,玄色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谢晗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指尖不自觉地触碰自己发烫的唇——那里还残留着李屿淮的温度。
  第18章
  微寒侵晓,檐角凝着薄霜。
  孟叶如往常一样前往衙门值守,一踏入衙门,就看见一脸困倦,喝着兰陵美酒提神的谢晗。
  “谢老弟,魏总旗说昨夜有个黑影,”孟叶撩袍坐到他案角,“一会儿飘大院,一会儿荡马厩,末了还窜上西墙老槐树……莫不是你装神弄鬼?”
  “衙门里转了三圈便吓着他了?”谢晗懒洋洋支起脖颈,挪动座椅,遮住身后开了一半的寝室房门。
  孟叶顺着他的身后望去,这才瞥见寝室内铺开的青布被褥。“你竟宿在公署?莫非有要案?”他说着随手翻开一册卷宗,却见某页批注栏赫然画着只龇牙的简笔狐狸。
  “边城哪来大案。”谢晗抽回他手中文书,合上“盗鸡三起、丢鞋五双”的记录,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一地鸡毛。”他忽然凝望砚台中自己晃动的倒影,轻声道:“我觉得,我会离开他。”
  孟叶一愣,脸上写满了疑惑,忙追问道:“离开谁?”
  谢晗轻轻叹了口气,正欲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一名士兵匆匆进门,禀告道:“启禀谢大人,方琪求见。”
  谢晗微微挑眉,转头看向孟叶,苦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孟叶还未反应过来,便见谢晗面无表情地对士兵说道:“告诉他,我事务繁忙,没空见他,让他先回家吧。”直到此时,孟叶才恍然大悟,原来谢晗口中的“他”,指的正是方琪。
  孟叶眉头微皱,脸上露出关切之色,忍不住问道:“你和方琪吵架了?”
  谢晗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地说道:“没有。”只是单纯地,不想见他罢了。
  孟叶刚欲再开口询问,方琪却已自行推门走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一抹歉意,目光诚恳地看向谢晗,说道:“谢晗,我有件极为重要的事,非得请你帮忙不可,能否耽误你片刻时间?”
  谢晗缓缓抬起眼眸,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试图掩盖方才拒见时的冷漠。然而,这细微的神情变化,却被一旁的孟叶尽收眼底。
  孟叶识趣地丢下一句“千户所还有事要处理”,便匆匆离去,避开了这尴尬的氛围。
  方琪见孟叶离开,向前走了几步,神色凝重地说道:“你还记得巴雅尔吗?他的家乡宝音城如今正被军阀围困,极有可能会遭到惨无人道的屠城。”
  谢晗闻言,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震惊,急切地问道:“这消息从何而来?可不可靠?”
  方琪不敢耽搁,连忙将等在门外的一名异族男子招呼了进来。
  经过一番交谈,谢晗得知,这位异族男子正是乌恒族的族长巴雅尔,而此人,正是自己敬佩已久的人物。
  此前,谢晗就听方琪说起过,方琪在外游学时,曾多次受到巴雅尔的慷慨相助。
  不仅如此,巴雅尔还耗费心力修建了数所慈济堂,专门收留那些被麻风、天花、伤寒等恶疾缠身的可怜之人。
  用佛家的话来说,巴雅尔此等善举,当真是功德无量。
  谢晗本就对巴雅尔满怀敬意,今日得以亲眼相见,更觉对方气度不凡,从容不迫,心中暗忖此人值得深交。
  巴雅尔微微颔首,神情悲戚,随即便详细地讲述起宝音城即将面临屠杀的种种确凿证据。”
  半个月前,那些军阀竟借口宝音城藏匿刺客,连夜将宝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那军阀头目维明多,在西域可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屠城狂魔,屠城,对他来说,不过是早已定下的交战规则罢了。而且,我手下有一名士兵,设法混进了军阀的队伍。据他传来的消息,他所在的军营已经接到了明确指示,三天后便要对宝音城展开屠城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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