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苕江……”陆清和沉默了一瞬,只要那么几息的沉静,心思就一点一点通达起来,“在莲州养的兵,水性自然是好的。”
“大人,您的意思是……”
“是我缺乏经验,没考虑到军粮运输的路线。咳咳……”
都头望着这个面色愈发苍白的人,眼中不免有担忧,“大人何必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当务之急,是解决军粮的问题。如今还未开打,军中余粮十万石,勉强加上这三万石,还能坚持十天……我现在传军信,叫云京开仓调粮。”
“好。”陆清和点头应道,“十天……算起来云顺郡王这几日就要到了。从我们所在外城至京中,来回四日,算上信使脚程,十天,足够了。……还好没有酿成大祸。”
临要走,都头转头,犹豫再三还是嘱咐了一句:
“陆大人,恕属下失言,您身体再不适,出去巡兵的时候切记不要表露出来。咱们习武之人,身上都有气焰,谁的气焰高,谁就容易当将军……大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陆清和肃了肃身子,叹气道,“多谢。”
等都头的影子像一张翻过书页一般消失在了帐帘之后,他才将眉眼拧在一起,愈来愈凝重。
赵都云既然起了断军粮的心思,一定也是带着杀意来的。而且,他不会想不到殿前司还可以从京中调粮的路子,恐怕这时候,京中的储粮官早就是赵都云的人了。
赵都云不会给他机会回京处理,按估算,叛军多半是明后天就要抵达了。
十天,先不说这十天,能不能打赢这场仗,他没有十成的把握。
最重要的是谢辛辛传来的信。
这十天,能否弄清楚大皇子被他藏在哪里,如果大皇子真的被赵都云藏在身边,怎么逼使他让大皇子露面。
这才是个问题。
门外忽有兵士传音:
“陆大人,外面抓了一个人,自称是云顺郡王先遣之来使,负责谈议云顺郡王进京之事。”
果然。
先遣了人来,不知有什么诡计,他作为都指挥使就不便离军了。
他便道:“押进来,我听听他要说什么。”
……
云京这厢,谢辛辛抚摸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细细琢磨着太子临走前的一番话。
“你说的,孤会考量。孤答应你,若你办成此事,孤可以保下陆家。可,代价你想好了吗?”
“谢氏,你就这么替陆清和做了打算,可真是叫他,万劫不复了。”
她知道太子是什么意思。对皇子不敬者,在史书上多半留不下什么好名声。这个谋划最好的结局,也和陆清和所追求的臣子之途相去甚远。
可多少算是得到了太子的承诺,她紧绷的脊背松了下来,抬起头道:“妾会想办法让这件事做的漂亮。”
彼时,太子望着她,见她眼中跳动着殿堂四壁炽热的烛火,如烁石流金,熠熠生光。
“谢掌柜,你摸什么呢?”阿凤用脚顶开大门,手里抱着一床厚厚的丝被,“看我从北瑛王府中公子的卧房里拿出来的丝锦被子,可暖和了,等我洗干净给你用。”
她抬眼笑他:“你‘拿’出来的过程有人看见你了吗?”
阿凤扬了扬眉毛,“哪能呢!”,就要用脚将大门带上。
“不用关了。”谢辛辛出声拦住他,“你去后院收拾这些被子,我一会儿将落叶扫出去再关门。”
阿凤应了声好,熟门熟路地绕过了主屋。这样一来,完全隔绝了前院的视线。
将将打好井水,要将丝被浸在水里浣洗,阿凤忽然想到如今不是在南方了。这在云京的冬天用冷水洗被子,晾一整天,也不知道是先晾干还是先冻成大冰块儿。
“还好我机敏。”阿凤笑着自夸了一句,就提脚去前院找灶台烧热水。
前脚踏进了伙灶房,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又将脚收了出去。阿凤左右望了一眼,院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了谢辛辛的踪迹。
是丢落叶去了吗?阿凤翻身跃上桂花树,四下出了呼呼的风,连个人影也没有。
他当下有些慌了,跳回院子里喊了一声,“谢掌柜!你在屋里吗?”
“谢掌柜?!”
厨房不见,主屋厢房不见,前院后院都不见。阿凤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心头还抱着一丝侥幸,想着谢掌柜可能是想到什么东西没买,出门去了。
直到阿凤发现小石桌上,用他那枝最直的树枝压着的一封信。
他将信拿起来,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快速地将信扫完,心里却凉了半截。
完蛋了,谢掌柜一个人跑了。
谢掌柜一个人深入虎穴去了!
他阿凤跟了公子这么多年,这下主仆之情可能也要完了!
第86章 谍与俘
云京的天冻成一块冷硬的冰,相比之下,南方的冬风有人情味的多,时刻盘旋在人们身边,无孔不入地侵袭着每一个莲州人的关节。
玉春楼的厨灶烧得暖烘烘的,正适合驱赶寒气。只是往日十余帮工们几乎都解散了,厨傅们无事可做,自己洗菜择菜打发时间。
自打赵都云带兵入京,莲州的大小官绅看尘埃未定,看不出宫中和赵都云谁的胜算更大,都想着避嫌,于是几乎都不再往玉春楼来了。
玉春楼的食客便只剩下平常往来的普通商户百姓。这么些人,特意来酒楼用早餐的也不多,冬日的清晨,烧两锅酸笋鸡汤小馄饨,足以应付,倒也清闲。
外头北风交加,厨房里炉灶暖融,大厨傅渐渐有了困意,开始小鸡啄米似的点脑袋。
突然地一激灵,不知哪来的叮铃哐啷敲锣打鼓之声。
正收拾台面的茗琅最先反应过来,下意识道:“什么情况,外面有人来砸店?”
谢辛辛离开莲州之后,茗琅时刻紧张着宣王府的人伺机报复,知道赵都云出了城才略松一口气。
这会听外头动静那么大,茗琅不由戒备。
“来两个男人跟我去门口看看。”茗琅随手指了两个健壮的,“再去个女孩子,到院子里陪刘宛娘子说话,她在后头浣衣呢,别让她出来。”
各人拿了趁手的家伙事,近了大门,果然响声震天。茗琅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猛地将门一推——
一阵震耳欲聋地锣声。
她捂住耳朵连退两步:“怎么是你这个……”
喧天锣鼓中,门外站着个神采飞扬的公子,看着她啊了一声,大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茗琅翻了个白眼,用了最大的力气吼他:
“怎么是你这个笨鸡!!!!”
公子听见了,脸即刻委屈地皱成一团。
整个奏乐的队伍的也都听见了,怔怔地停了手。
“大胆!”锣手的嗓子也像个破锣,此刻狐假虎威,在茗琅面前叉着腰,“庶民敢对郑大人不敬!”
“什么大不大的,这不是郑府那个不读书的郑公子么。”茗琅不耐烦将门关上,却被郑瑾瑜一只脚卡住。
“连郑大人都不认识?”锣手拖长了声音,“郑大人殿试高中,如今是在京中的翰林院当职,现在是荣华富贵,衣锦还乡——”
茗琅盯着他,“我管你什么官,郑公子,是不是想让我说说你之前在玉春楼仗势欺人,污蔑我……”
“哎哎哎!!”
郑瑾瑜冲上去捂住她的嘴,“我错了,好姐姐,眼下正是我风光的时候,你给我留点面子成不成?”
他冲后面摆手,“散了,都散了!”
那锣手笑眯眯哎了一声,“郑大人,赏钱呢?”
一人领了郑瑾瑜手里一块银锭子,这群闹腾的锣鼓手顿时作鸟兽散。
郑瑾瑜清了清嗓子:“你们谢掌柜呢,我这体体面面地过来了,她怎么不出来迎接我?我请锣鼓大队的银子都白花了。”
茗琅一顿,“她出了事,躲云京去了。”
“哪儿?云京?”郑瑾瑜瞪大眼睛,“真的假的?我才回来?哎呀早知道我在云京就去找她了她住哪里啊怎么在云京都不来找我玩那个陆清和也是的我京城才知道他是北瑛王府的二公子竟然一直瞒着我……”
“好啰嗦……”茗琅将耳朵折起来,深觉此人一张嘴抵得上锣鼓手二十人。
“这是她住处,你自己去找她吧。”
郑瑾瑜拿了纸条,乐呵呵地收了声,临走前又道:“需不需要状元郎帮你们玉春楼宣传宣传啊,我如今这个诗啊……”
“滚。”
“好的。”
“……等等,郑大人。”
听她改了口,郑瑾瑜转过头来,笑嘻嘻地问:“什么事?”
“郑大人。”茗琅竟然低头行了一礼,“你如今在京中做官了,掌柜的如果遇到麻烦,帮帮她。”
郑瑾瑜愣了愣神:“那是自然。谢掌柜是我好友。”
他急着回来,也是听说赵都云起事,怕朝廷牵扯到宣王府,玉春楼也不安全。他作为京官露一次面,本地的官户若要办差,多少会顾及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