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他们二人交换了一下目光,都知道后半句是“万一他成功了呢”。
万一他成功了,而没有死呢?
她一个酒楼掌柜,都知道当今圣上信奉老道,最爱谈无为而治。和这样的皇帝比起来,若赵都云的手段真的更胜一筹呢?
陆清和静了片刻,“不可能。”
“……你就这么笃定?”
陆清和沉眸答:“北瑛王府将倾力配合圣上,拦截叛军于十常山外,不让赵都云踏进皇城半步。”
“能行吗?”谢辛辛听了仍然很是怀疑,“不是瞧不起北瑛王,只是你有没有发现,赵都云身上,似乎有许多东洋来的物件……倘若他内起入京,东洋滋扰边境,届时内忧外患,一个北瑛王府的兵力,可够?”
陆清和摇摇头:“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所以,辛辛,你能帮我这一回吗?我答应你,一定替你取他的命。”
谢辛辛摇了摇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如此说,却是看不起我了。说吧,要我帮你什么?”
陆清和却一笑:“虽然你写什么‘不必来信’,绝情的很。但我信中嘱托,你可有心完成?”
在女牢收到的那封不咸不淡的信书,却信末他状若无意的提了一句:那日从王府中带出之毒药,小心收好,恐有所需之时。
“……我让范守一替我送到狱中了。”谢辛辛从襟中摸出小小的纸包,神情有些别扭。明明是说了一别两宽的话,却忍不住听取了他的建议,总是令人害臊,“……不过后来辗转王府,为掩人耳目,只带出这一小份。可用得上?”
“用得上。”陆清和欣然接过,“当时未能尝其味,如今再拿来给我服用,也算它物得其所。”
……
御书房中天子高坐,案下是陆佗蟒袍金冠,声音铿锵落地:“……东洋边境一带,来寇侵扰愈加频繁了。边军来报,敌寇狡猾,只扰不攻。陛下,为何还留我在京城?”
天子高坐沉吟,批折的朱笔微顿,并不答。
陆佗跪地抬头,重重道:“陛下!边境百姓……”
霍必恩急切打断道:“王爷!”
既而不住地朝陆佗那边使着眼色。
霍必恩侍奉御前,对皇帝的性子自有自己的一套理解。再让这北瑛王说下去可怎么了得?怕是要拿百姓来压皇上了。
皇上自然听出了霍必恩的小聪明,冷哼一声,将笔一掷,“让他说。”
陆佗眼神渐渐凉下来。
既然明白了天子并不急这一时,何苦再留在此处自找不痛快。
于是都未等平身的御令,径自起身抱拳,将紫金袍的衣角甩得猎猎有声:“是臣莽撞了,臣告退。”
说着竟然真的自行退出了御书房,吓得霍必恩腰又往下矮了半寸。
就听皇上叹了口气,“这样不知进退的直刀,如何教养出那样的孩子的?”
霍必恩听出皇帝说的是谁,呵了呵腰,斟酌着道:“有再大的造化,也得是皇上慧眼惜才。”
皇帝瞪他一眼:“功夫都下到拍马屁上了。”
思忖片刻,又问霍必恩,“太子此时在何处?”
霍必恩掐指一算,“当在资善堂听翰林学士讲书。”
皇帝嗯了一声,“那么承元也在了?去,叫太子和承元一起来回话,朕要听听他们对陆佗方才所说之事的看法。”
未经二三刻,门外就传太子已道,苍青石阶上,天子一袭青罗公服,束通犀金玉带,低头而入,稳稳当当称了一声:“父王。”
皇帝蹙了眉:“承元呢?为何不同你一道来?”
太子恭敬回道:“父王,皇兄染疾,已卧床多日,这几日未和儿臣一同上学。”
“病了?”皇帝问,“怎么没人跟朕说一声?可看了御医?”
就有瑞泽殿的宫人听了话跪在地上,“陛下赎罪,已传御医看过,说大皇子殿下是中了湿热,阳气太足,血热风盛,以致气血凝滞,身上起了红疹。殿下敬重陛下,不愿以此面目面见陛下,让奴婢们毋需大张旗鼓,静心养病即可。”
皇帝没说什么,冷冷地睨了这宫人一眼。霍必恩心领神会,上前驱赶:“说完了还不退下?没的跪在这里招嫌。”
说话时,太子静立一旁,并不多言。
皇帝看了他一眼,忽然失了兴致,“罢了,既然如此,太子也回去吧。”
太子沉静的应了,后退着退出了御书房。皇帝望着他离去的影子,没来由觉得太子和陆清和有些相像。
正出着神,忽有侍卫急报,一路小跑着在殿前跪下:
“陛下,云顺郡王,云顺郡王……”
霍必恩不阴不阳地接了一句:“皇上面前,岂容你失仪?好好说话,别喘气。”
那侍卫才狠狠地将肺里的气吐出来:
“云顺郡王反了!!!”
第80章 任命书
霍必恩几乎站不住,险些跪了,舌头打结一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不怪他做到大太监还这样如惊弦之鸟,史书上的御前太监众多,又有几个人这辈子能有幸听到一句亲王反了呢?
可皇上却没有勃然大怒。霍必恩怀疑自己是看错了,不然皇帝的嘴角怎么倒像是微微上浮了一下?
他暗自纳罕着,也跟着冷静了下来,就听皇帝沉了沉声音,道:“去叫陆佗回来。”
这是打算让北瑛王出兵了?霍必恩不敢耽搁,也不指派小太监,亲自跑成一团风,生怕北瑛王腿脚快,这时候已经出宫了。
紧赶慢赶地,总算将王爷拦了下来。陆佗本来怒气冲冲,以为皇帝在拿他开玩笑呢,一听前情,步子迈得比霍必恩更大。
大步流星的回到皇帝身边,利落一跪:“皇上,臣请出兵,即刻前往镇压反贼!”
皇帝却摆了摆手:“你方才不是说想东北边境清剿倭寇么?朕准了,你尽快启程吧。”
倭寇?陆佗一愣。这乱党起兵直逼云京城,往前一步就是皇宫,再往前一步就是龙椅了。火烧眉毛的时刻,圣上倒想起倭寇了?
陆佗张口欲言:“皇上……”
“行了。”皇帝道,“内忧外患,孰轻孰重,你是当将军的,分不清么?还要朕抽丝剥茧解释给你听?”
陆佗一经点拨,即刻明白过来,踟蹰着道:“皇上的意思是,东洋可能会趁此机会向我朝发难?可,臣走了,云京谁来守呢?”
皇帝冷笑:“杀鸡焉用牛刀?你当两司三衙都是吃干饭的?”
陆佗却还是道:“不可……臣难放心。就说殿前司,前指挥使因公殉职,至今由副都指挥使代理殿前司事由。我进京时,恰逢副都指挥使前往漠北指挥防御战事,如今殿前司只剩都虞候在京,仅凭他……?”
“那朕就即刻任命你儿子为殿前司指挥使,即刻率军前往处理反贼赵都云。你还有什么话说?”
皇帝的主意来得十分突然,生生将陆佗后半句质疑噎回腹中。
未料到几句来回,竟替陆家揽下这么大一顶官帽。陆佗鬓角微微冒汗,知道此时不该再多言,再多嘴,竟像是贪心不足了。
皇帝哼了一声,就叫霍必恩传旨,令陆佗前往东北边境诛清倭寇。
霍必恩讪讪上前:“王爷,接旨吧?”
“如此……”陆佗斟酌道,“臣不敢不遵君命,便替小儿陆景明跪谢君恩……”
“哈,”皇帝笑了,“朕只说任命你儿子,何时说过是他了?”
……
云顺郡王谋反,这消息不知怎么走漏出了宫外,听说流言已在京城流传,人人自危,光是米价就坐地起了三倍。
谢辛辛这厢正紧着背诵陆清和吩咐的官员名号,听到阿凤来传宣王府兵已到云京城外三百里,不免愣怔。
陆清和问:“赵都云前日才从莲州启程,大军还未涉苕江,消息竟然已经传到了云京百姓之中?”
阿凤说正是呢,“逆贼的名头唱的很响亮,似乎是针对太子来的,说太子失德,要天家废储再立。”
即便谢辛辛幼时娇惯,不爱史书,但就凭她看的话本子能摞成三尺,谢辛辛也能知道这才古来犯上作乱者,即便再不占理,也必要师出有名的道理。
她看向陆清和:“那么废储便是赵都云选的‘名’了。”
他回以她温柔的笑,说:“不怕。”
又问阿凤:“父王此时何在?宫中可传出军令?”
阿凤答是,“王爷领旨,已带军去东北镇压倭寇。”
陆清和诧异道:“怎么会?父王带走了所有的将士么?”
得到阿凤的认可,谢辛辛担忧地望了他一眼,“圣上这是何意?你不是说可倾北瑛王府兵力压制赵都云?如今……”
陆清和摇摇头,他也不知。
圣意难测,他以为皇上和他至少达成了共识,他这把刀,只待赵都云起兵,皇帝有了削藩的借口,才不用藏了。皇上忌惮父王,本说好的是授他北瑛王府的兵符,凭他歼灭反贼,为何如今又让父王带走了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