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他只是听着心碎,再将这情绪咽下去,伸手摘下她脸上的手帕。
如玉的手指替她拭泪,触感很是冰凉。她拂去陆清和的手,自个儿用手掌遮着面。
他叹了口气,掰开她的手:“谁教你这样的?”
谢辛辛没听明白,从指缝里流着泪看他。
“谁教你这样,满肚子都是自己的盘算,一个字也不吐露?谁教你这样回信,字字冷漠,却一个人去赴汤蹈火?谁教你哭的时候要用帕子遮住,不叫别人看见的?谢辛辛,你以前也这样吗?谢家还在的时候,谢夫人是叫你这样活的吗?”
“……自然……不是。”她怔怔道,“可谢家不在了……”
“谢家还在。”陆清和覆手将她的手掌从脸上掰开,望进她的眼睛,“那日傍晚,星垂莲野,玉春楼前,你不是叫我一起回家吗?”
“你谢辛辛还在玉春楼,玉春楼就是谢家。谢家一直在你的身后,我亦是如此。”
“什么?”
陆清和认真道:“我亦是如此,我亦是,一直在你的身后。为何总是装作看不见我呢?难道我们不是在邺州起,就是同一阵营的盟友了吗?我何时背叛过你,何时负过你,为什么不愿信任我一回呢?”
“相信我,辛辛,我能帮你。”
他将二人握着的手拿到她眼前,叫她看个清楚,“你怕剑握得不紧,我同你一起握,你一双眼看不仔细的东西,就用我的眼睛看。”
看着不知所措的小掌柜,他忽然回过神来,抱歉道,“对不住,吓到你了么?”
手却不松,紧紧握着她,弯了弯眼睛,“我方才说的,你觉得如何?要用我的眼睛看一看么?我回云京后,可是打听到许多你会感兴趣的事。有关赵都云,有关谢家。”
谢辛辛睁大眼睛,“你叫我信任你,可陆清和你……究竟是谁?”
“被禁足在家,怎会在北瑛王府中?”
第79章 造反了
谢辛辛坐起身子来,直直地看着他。
她心中没有感动么?当然是有的。陆清和的话像温水一般浸润了她枯槁的心。
他说的很对,她还有玉春楼,还有家人,一次不成,便有下次。从前她是一个人,如今她拉着陆清和一起,总还可以再试一次。
可她恢复了精神,就觉得有一笔账要好好同陆清和算一算了。
她一字一顿,笑眼看着她,“怎么不说话?陆、二、公、子?”
才大言不惭地诉说了衷情,被猛地那么一问,陆清和脸上发烫,猛咳了几声,就要起身。
可手却抽不回来了,被小姑娘反手攥住,往回一拽,唐突跌坐回塌上。
他无奈道:“辛辛……”
“你瞧瞧,你方才说的什么话?”谢辛辛睁大眼睛,明明还未褪去的泪缀在脸上,嘴上却不饶人,“你若真的有这样好心,还会骗我这么好些日子?你的嘴好严呀,嗯?北瑛王府的门生?”
陆清和别过了脸,“这与我的心意是两码事……”
谢辛辛坐起来,拖长了声音,“噢,这是两码事。陆公子的意思是,喜欢归喜欢,欺骗归欺骗,两不相干?”
她理直气壮地拽着他,叫他回过头来看自己的眼睛,“是吗?陆公子?”
陆清和局促起来,沉静的眸色里一圈圈地荡起涟漪,“不是,我并非有意欺瞒你,不然我为何要将你接到府中?我若真的要骗你,我大可以在府外随处找个宅子将你安置……”
谢辛辛笑了,“在云京随处找个宅子,不愧是北瑛王府的二公子,说话就是有底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请你吃饭了。”
“辛辛,别这么说,这件事是我的不是。”他手足无措,一紧张,竟从塌边拿了块饴糖堵住她的嘴,“不许再说了。”
冷不防被塞了一大口糖,倒让她愣住了,口里含着糖蜜,含含糊糊地,“凭任么不许说?敢桌不敢当,是何君子?我可不是三岁小孩儿,怎么还喇糖哄我?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我……”
她能如何?其实她阴差阳错从莲州逃出来,只有陆清和一人可以投靠了,她还能拿什么威胁他呢?
想到此处,她忽然沮丧下来,没心情再闹了。
“算了……”她颓丧道。
陆清和道:“我怕你嫌恶我。”
谢辛辛:“什么?”
陆清和复又叹了口气:“彼时遇见你,确实是想着须隐藏身份。可后来,我是怕你嫌恶我。”
“你曾说,王公世家,同出一辙,皆仗势欺人,草菅人命。一想到你若得知我是北瑛王之子,以我为赵都云那等人的同类,必会心生龃龉……一思及此,我便心有惴惴。”
“本想等你对北瑛王府有所了解,我再将身世缓缓告知于你,怎知事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竟然没有徐徐图之的时间了。”
“是我欺瞒辛辛在先,请辛辛恕我。”
他不再挣她的手,安静地望着她,身子朝她微微倾斜,温驯之至,像一只低伏认主的狐。
这样诚恳,反让谢辛辛感到一丝窘迫。
她只是想要狐狸的道歉,可它却趴在自己的面前,露出了温暖柔软的肚皮。这叫人怎么是好呢?
谢辛辛呆呆地看着他,片刻后,突然问:“你知道我发现自己刺歪了之后,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陆清和望着她的眼,温驯地听。
谢辛辛道:“当时我有两种选择。一,按原计划,找陆世子接应我逃跑。”
“二,最后再挣扎一次,哪怕用玉虎砸他、用牙咬他,我也要再试一次。”
“哪怕我已经错失了机会,哪怕我的力气根本不比他大,哪怕我成功的概率几乎不再存在,哪怕我可能会死。”
“可是我想到了苕江上,和你一同吹海风的时候。我说到我父母,你问我,‘那就要再赔上你这条命么’。”
她吸了吸鼻子,“不知怎么的,我就想,我不该这样。我不该为了泄愤,白白再赔上一条命了。我要活,我要活着见到仇人死。”
“所以谢谢你,陆清和,这件事我要谢谢你。”
忽然一阵冷沁的微风,陆清和伏身过去,轻轻环抱住了她。
“你想的很对。”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很对……我很庆幸当时同你说了很多话。”
她被圈在冷冷的药香中,不知所措。
脑袋一片空白。这是怎么了?她该做什么?该伸手回拥么?不,无论怎样,总不能僵持在这个姿势中!
她猛地将陆清和一推,过于大力,让这个本就瞧着有些虚弱的男人跌回了坐塌一侧。她闭了闭眼睛,“方才说到哪里了?哦,那个,你在云京得到的信息,且说来听听,算你将功补过,可、可好?”
陆清和咳嗽几声,“自然,你不必征询我。为了给你赔罪,也是为了重获你的信任,这几日陆某都唯你是从。只是……”
她等着陆清和的后文,却发现这人颇有些委屈地看着她。
他那一双狭长的眼睛含着笑意低下,“我近来可是病人,淋了雨,跌了跤,又挨了推,恐怕要落下病根……”
果然狡猾是狐狸的本性。
谢辛辛不免发笑,“有话直说。”
陆清和道:“你留在我身边吧,辛辛。”
她滞了片刻,颤着眼睫望他。
陆清和笑了笑,“怎么,谢小掌柜不愿对我负责?”
迟迟等不到眼前人的回应,陆清和才隐隐觉得惶恐起来,连忙起身,从层层叠叠的书卷中翻找出为她搜集的密录。
唯恐再慢一步,会听到自己害怕的那个答案。
她便接过来,有意回避了上一个问题。见密录上都是未曾见过的人名,“这都是谁,我不认识。”
陆清和手指点在录卷上,一个个为她介绍,“这个名字,是都虞候,这位是亲卫府三卫郎,这位,是瀛海节度使,负责接近东洋的军事防御……这些人本追随大皇子殿下,近日查证,发现他们都与赵都云往来密切,恐要暗度陈仓。”
她虽不通朝政,听着听着,脑中却描摹出一副地图来。从瀛海节度使到云京城,俨然是一条从东洋沿海直通官中的路线。
往事如丝线,在脑中穿横而过,织成不容否认的事实,“赵都云他,果真要反?”
纵然曾经便有蛛丝马迹,她其实下意识总觉得这种事离自己很远。更何况对百姓而言,赵都云与天家同为赵姓,皇帝换了个名字,对他们而言有什么分别?
若是她不认识赵都云,她怕是也会这样想。
但她了解赵都云,深知他绝不是堪登皇位之人。
“此事如此重大,你查出一星半点都算是大功了,天家为何禁你的足?宫里为什么不派人将赵都云抓起来?”
陆清和:“宫里……总之,你不用急,他逆天违众,若能悬崖勒马也就罢了;若是他执意遁天妄行,必有一死。”
“可万一他……”谢辛辛只说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