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陆景明神色顿时寂然下来。
  这话没错。他们北瑛王府要查宣王府承办的矿场,其中多少有皇帝说不清道不明的支持。而皇帝忌惮宣王府,难道就不忌惮手握兵权的北瑛王府?北瑛王连年功高几乎盖主,难道能让他的儿子继续积累这个功勋和名声?
  两相之下,若宣王府那头有能压制北瑛王府的故事,皇帝自然也乐意一听。
  陆清和见他彷徨,拍了拍他的肩:“只是莲州那个玉春楼的掌柜娘子,是我放在心上的人,求兄长替我保她一命,此后要我为兄长做什么,都不在话下。”
  陆景明震惊他开窍之余,听到后一句话,心中更是一动。
  踌躇再三,陆景明道:“若我要你,将收集的宣王府谋逆的证据,悉数交予我呢?”
  见陆清和嘴角明显捺下来,忙补充道:“哥哥是见你如今陷在家中,承递不上,想替你周全么。你觉得不便,我就不提也罢。”
  陆清和这才笑了,和他唠几句闲话:
  “你这样事事顾念我,我才会觉得自己像个不中用的人。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兄长在军营中,有所不知,我因那事之故,从小浸透在药汤里,如今几乎百毒不侵了,皇土上能找到的毒药都伤不了我。前些时候有小娘子给我下药,我还能维持神志。”
  虽然下的是媚药。但他不会说这些。谢辛辛对他下媚药,如今在他眼里,也成了他们初见之时的情趣。
  “……除非是蚀心散这等东洋传来的杂毒怪药,一口气吞下半两,那才是神仙难救。”
  话落到陆景明的耳朵里,他眼中忽地变幻起来。
  陆清和噙了一口茶,淡淡地望进去,看到自家兄长眼里的复杂,有无措,有惶然的失望,也有一瞬间地轻懈,仿佛卸下来一桩重担。
  陆景明稳了稳心神,“我倒真不知道有这种事……话说回来,那个让你挂怀的小娘子是什么样子,年岁几何,是高是矮?南方的女子,应是温柔水灵吧?想着就和你相配得很,牵绊住你,实属正常。我抽个时间就去找她。”
  他的好哥哥,虽然关心晚来了些,终于还是问到了。只是这问话陆清和听着笑出了声,“温柔啊……可持剑指人,敢怒骂强权,哪里有麻烦,就愈要往哪里钻,身上背着千斤的担子,选了一条尸横遍野的路。和温柔不怎么相干,但着实厉害。”
  没见过用厉害形容心上人的。可他笑着,笑音却缱绻动人,一时让陆景明也晃了神。
  到底是亲人,如若可以,他将弟妹接进来,他们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多么和谐美好。
  可陆清和并不让他畅想太久,不知有几分刻意地又提到:“我刚才说给我下药的小娘子就是她。兄长猜猜她为什么害我?因为她是云顺郡王的未婚妻……不,如今被废了,却和宣王府藕断丝连。郡王爷没跟你提起过吗?”
  寒风乍然吹过,门口树桠坚持了许久,终于咔嚓崩断了。
  陆景明出了些冷汗,下意识按了按腰间。
  那腰上常年挂着军中制式的佩刀,只是进了家宅后,不便再随身佩戴着,唬人得紧。
  但陆景明仍然保留着这个习惯,起了杀心的时候,便按一按侧腰。
  这弟弟是试探他?还是随口唠的家常?陆景明不敢赌,定定地望着眼前人。茶烟缭绕,遮住了陆清和的眉眼,叫他看不清楚。
  他这才发现,多年不见,不光自己滋生出了不该的心思,他的弟弟也长大了。
  陆清和不露声色,温声道:“兄长,你帮我救她,我再考虑一下那些宣王府的罪证,该不该交给你。”
  第72章 不可追
  翻过王府的院墙,对陆景明而言好比翻过一个三寸门槛,论不上什么难度。但翻出陆二公子的院子时,陆景明还是险些没有站稳。
  但他很快挺直脊背,匆匆地走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弟弟既然发现了自己与赵都云走的近,他若装傻弄愚就罢了,如今却用言语来敲打他,实在不该。
  他没想到陆清和这样敏锐。但敏锐又如何?智者自伤,到最后还不是自作聪明,将自己的软肋说了出来?
  回到军中,传了自己贴身的护卫,“去找一种叫蚀心散的毒,东洋货。先自己找,若找不到再问新郡王那儿有没有。”
  护卫应下了,又有些不解,“少将军,有什么需要,在下一刀就得,我们北瑛王的军,何时需要用毒药这等手段?”
  所以哪怕是自己贴身的兵,心里也只认同自己是北瑛王的人。陆景明嘴角勉强扯了扯,“东洋,是本朝大患。”
  护卫顿悟,叹服道,“所以少将军提前研究东洋人的阴险伎俩。原来如此,不愧是少将军,目光长远,未雨绸缪!”
  待要去做事,又被陆景明叫住。
  陆景明问:“我这几年,私下里与你们同吃同睡,战场上同你抵背杀敌,我问你,若是有一日,我让你们打的仗,父王不让,你待如何?”
  护卫想了想,王爷和世子,能有多大的分歧?军事战略上有些不同的见解实属正常,便道:“我们是少将军的兵,自然是听少将军的。”
  陆景明满意地眯了眯眼,“好小子,记着你这句话。去做事吧。”
  北瑛王府里,有家仆低眉顺目地扫地,目睹了陆景明从离开,才施然绕进了陆清和的院子。
  陆清和眼角瞄到他,忙起身拱手笑道:“陛下这禁足令下完,倒让我房里比寻常还热闹些。”
  家仆开口,声音恭谨,声线却细得像女人:“陆二公子说笑了。大皇子殿下派人来,义正言辞。陛下是明君,怎可充耳不闻?只好委屈一阵陆二公子了。陛下的意思是,此事不急一时。”
  陆清和笑道:“为圣上分忧,怎会委屈?公公言重了。”
  天光明亮,候鸟排成大字长鸣而过。陆清和抬头看着冷到发白的天空,悠悠道:“天儿也转凉了,陛下是想拖到冬天?”
  公公呵了呵腰:“陛下想要削藩,正缺一个正当的理由。陆二公子是聪明人,无需奴婢多言了罢。”
  陆清和道:“天寒下来,云京城背靠十常山,易守难攻。若有叛军从南方来,在冰天雪地里也难为。身为臣子,自然该明白陛下的考量。”
  “只是,劳烦公公替我转禀陛下一句,这京中能想到的,莲州那边自然也能想到。还是早作准备的好。”
  ……
  转眼就是七日后,莲州狱里,穆娘子每每去试探谢辛辛,都等不到什么示意。只有她进狱第二日问她要了笔墨纸砚,和茗琅两个摊开几本册子,兔毫小笔从白昼写到黑夜,不曾停歇。
  终于有一次穆娘子忍不住问:“这是在写求援的信吗?为何只见你们一直在写,却不见送出去?”
  写字的二人写得昏天黑地,顾不上答话,倒是边青昙应了一声:“不是信,是在算账呢。玉春楼的账。”
  穆娘子哎哟一声,有些不悦,“这出不出的去还不知道呢,还有闲工夫算生意账?郭大人可就指望着姑娘……”
  牢门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穆娘子才意识到说错了话。
  谢辛辛抬头看她一眼:“我沦落到这里,焉知没有郭大人的手笔?穆娘子,仔细别一时冲动说漏了嘴。你且去当你的牢头吧,转告郭大人,这账本是给郭大人的,他若有胆子,就用得上。”
  穆娘子被她说的一愣,不知想了些什么,终还是走开了。
  穆娘子走了,边青昙又是一个人无聊着,踢了踢地上的灰,“别算了。眼睛算坏了我可治不好。”
  无人回应。自从上次她说出自己做了什么后,谢辛辛一直没再和她说过话。
  边青昙有些不知所措:“你生我的气?为什么?你和我一样,也是父母被害的孤儿,难道不懂我要报仇的心?”
  账本上兀然落下一个墨点,谢辛辛终于忍不住,冷冷道:“我要报仇,也不会用助仇人害人的方式。”
  边青昙笑了声:“你就算最开始没有这个心思,事到如今,想用你玉春楼的账本掀翻宣王府,和我有什么区别?不也是先助他揽够了财……”
  “你……”谢辛辛气急,泫然向她。
  曾经为宣王府做事是她心中的一棵刺,如今边青昙冷不防将她拔了出来,痛得她又恨又悔。
  边青昙禁不住她这样的眼神,软和了面色,不再针锋相对,“那你要我做什么,才肯原谅我?”
  谢辛辛本想恶狠狠地说不必,想了想,却急中生智,脱口道:
  “让范守一立刻动手。家中报丧,赵都云定然要回莲州。”
  边青昙想也未想,一口应了下来。
  正说着,穆娘子却又进来了,将一封信隔着门丢进牢房里:
  “玉春楼有伙计送来,说是你的信。”
  谢辛辛有些困惑。
  她这几日,全想着既然陆清和不成事,那自己凭自己再写一本账本出来,也算是自己和赵都云谈判的筹码。因而昏天黑地地赶时间,凭自己的记忆算账,生怕还没写完账本,就得到什么要流放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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