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好一个徐明庚。”赵都云咬牙切齿,怒意无从发泄,抬脚将这传信的小厮踢在地上,“我说他在北瑛王府的底子下这样张狂行事,还能活到现在,原来是个吃两家饭的贱奴!”
  侍从问道:“郡王爷,如今怎么办?可要杀了?”
  赵都云冷静下来,稍加思索:“留自然是留不得,如今,需要他采买的东西也都齐全了,他早是无用的贱命。只是我才在宫中有些立足之本,可不能和朝廷命官暴死的案子扯上干系。”
  “近来他不是同许多官员结了梁子么?”赵都云冷笑一声,“去添把火,别让他死得太好看。”
  “奴才明白。”
  “慢。”赵都云叫住了抬腿要走的侍从,“联系莲州那边,把玉春楼的痕迹做干净。留谢辛辛一命,别的都杀了。”
  受命的奴才心里有些犯嘀咕,都知道谢掌柜是郡王爷打小的执念,这事要怎么办才好呢?
  不日,京中不知哪儿得来的消息,传徐明庚有意巴结宰辅,为自己谋个京官做,甚至有人传徐明庚若得逞,第一件事便要奏请皇帝以司马懿为鉴,“不以功次定朝位”。谣言甚嚣尘上,北瑛王旗下大皇子派多为建国老臣之后,此刻人心惶惶,皆不明白王爷为何无所作为。
  北瑛王爷倒是很有定力,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有人作祟,默不作声,只想静静看戏。
  可王爷坐得住,下面的人可坐不住了。御书房里,弹劾徐明庚的帖子堆成小山,再落一根头发都得崩塌。
  御书房里,自然也有人觉得困惑。院首太监霍必恩此刻正斗胆问着:
  “皇上,近来为何心情这么好啊?”
  霍必恩想问的,其实是为何朝中这样乱,龙颜反而甚悦。按说徐明庚的官衔不大,又多生事端,若是以往,皇帝早就罢了他的官了事。
  可他哪敢过问政事呢,只得这么在边缘试探一下。
  天子之心,谁能看明白?皇帝微微笑了笑,说:“投石入水,方知池中有些什么鱼。否则平静无波,朕如何知道他们心中还存了几分社稷?”
  霍必恩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讪笑道:“这就是北瑛王府那小子说的办法?”
  皇帝笑容一肃,瞪了他一眼。
  吓得霍必恩跪下去低着脑袋:“奴才该死。”
  皇帝任他多跪了一会儿,才道:“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知道宫中眼多耳杂,现在不该说的,就少说。”
  霍必恩谢了圣上教诲,慢慢地起身,才觉过味来。什么叫“现在不该说的”?意思是皇上有意在未来将那陆二公子摆到台面上来?
  才揣度着,外头有个小太监进来跪了礼,瓮声瓮气地说:
  “陆清和求见圣上,称有要事要禀。”
  霍必恩一咋舌:“皇上。”
  皇帝点点头:“他这是准备活了。传。”
  太监们从内到外一声声传了下去:
  “传,陆清和觐见——”
  “传,陆清和觐见——”
  “传,陆清和觐……”
  陆清和静静等在几道鎏金腾龙缠纹立柱之外,手中是谢辛辛亲手核算的玉春楼与宣王府之往来账本,市舶司徐知监亲自奉上的赵都云采买铁矿、硝油、药材的文书,以及那日邓船工打捞上来的生铁兵器。
  这些东西虽未构成严谨的证据链,以证明赵都云在暗中策划谋反,却足以说明赵都云用心不轨。
  更何况还有孟安,若孟安能为人证,便能证明赵都云在邺州铁厂为己谋私,滥用公职,若能证明这些铁器与邺州铁厂有关,才是最关键的证据!
  小太监对他一扬手:“您请吧。”
  才要进去,却冒出个气宇不凡的大太监,衣料贵气,不似旁人,张口调就起得高高的,喊了一声:“等一会儿——”
  小太监打了个颤,手忙脚乱地拉着陆清和站在一旁,堆着笑道:“公公若有要事,您先请。”
  陆清和直着腰,凛然地望进这个宦臣的眼睛。这公公被他瞧得发怵,只当他不大通宫里的规矩,迅速抢在他前面进了御书房。
  眼看这位陆公子周身萦起冷气,等那公公走远了,小太监才解释:“这是大皇子身边的近侍白公公,咱们还是不得罪的好。”
  “咱们若走在他前面去,后头不定招什么事端呢。让这一时,叫这位公公先进去,圣上若怪罪下来,也是骂他不知礼数,罪名在他头上。”
  陆清和知道这是他们在宫中的处世之道,只是品着这层意思,越品越不对劲起来,忽叫一声:“不好!”
  大皇子的近侍公公,想必和宣王府也有交情吧?为什么非得在他前头进御书房?
  于是拔腿上前。
  小太监见他非要和这位公公争个先后的架势,慌忙伸手拦住:“哎,您看着气度不凡,何苦和我们这样的人争长短?”
  陆清和顾不得许多,只说:“若让他先觐见圣上,我下次可再面圣,就不知到什么时候了。”
  小太监听不懂他说什么,只能抱着他的腿,嗳哟连天:“您说什么呢?哪就差这一时的?”
  拉扯之下,那厢大皇子的近侍白公公早在前头走进了御书房。
  陆清和腿上挂着个小太监,终于不再往前去。
  小太监从地上爬起来,擦着汗:“您想明白就好,见天家的事,不在于一时。”
  陆清和漠然地摇摇头,不答。
  小太监哪里知道,这白公公一进去就是一个时辰,待到宫人来添了一次香,二人站的腿都木了,白公公才施施然走了出来,目不斜视的样子,活像斗技场上刚拔得头筹的大公鸡,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神气活现地走了。
  “这……”小太监也有些尴尬,或许是同为阉人,见了阉人头子的做派,有种荣辱与共的羞耻,忙上前替陆清和引路,“咱们这就走吧,进御书房去。”
  走了几步,没想到门外的宫人却冷冷说了声:“放肆。”
  “这儿是什么地方,也容你随便带人进来?”
  小太监本来就等得腰酸腿麻,此时见个小宫人也给他甩脸子,一时有些气急,以为自己占理,也高声道:“你还知道规矩?皇上一早就传了这位大人觐见,不引大人进去,倒在这里拿腔拿调?”
  “放肆!”
  这一次却不是那小宫人说的,而是霍必恩亲自走了出来,拖着长长的声音:“御书房外,岂容尔等喧哗?”
  小太监忙呵着腰上去,谄笑道:“霍公公,您看,这是皇上要见的人呢。”
  霍必恩远远的看了一眼陆清和。
  模样真是个好模样,可是,唉……
  霍必恩道:“不必见了。皇上听了白公公的话,知道了北瑛王府在莲州借酒楼收了不少银子的事儿,现下不想见人了。”
  说的这样详细,意在提点这位少年,能悟到多少,能否明白他遭人设计了,就全看这位陆公子的造化了。
  第68章 命中冤
  莲州的事自然不用多说。谢辛辛认识邓船工,又帮着邓船工救活过金福柱,一到码头,人人都当她是个熟面孔。
  一问起茗琅提到的那艘货船,红漆金木,穹桅巨舶,竟是航道上最引瞩目的一艘大船,码头上是无人不知。问到最后,人人都叹一口气:
  “这样好的船,沉在风浪里了,实在可惜。”
  有上年纪的纲首哼了一声:“天灾人祸。枪打出头鸟,没听说过?”[1]
  谢辛辛不放过这个机会,忙接茬问:“敢问老人家,天灾我懂得,这人祸从何谈起啊?”
  “年轻人,看事情不能太浅薄。你打听的这个,是这莲州最大的货船,那这生意,自然也是越做越大,大了没边儿去,难免要摊上些……”
  这人借机倚老卖老,才准备拿自己的阅历教训一番这小姑娘,话没说完,看清了这姑娘是谁。
  他闭了嘴,“你是玉春楼的掌柜?”
  谢辛辛道正是,从袖中拿出一小锭银子:“您请继续讲讲。”
  那老人却不讲了,连银子也塞回谢辛辛的怀里:“我可不敢在谢掌柜面前搬弄是非。老头子走了半辈子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懂的。”
  这下无论再什么问询,老人都闭口不谈,让谢辛辛一筹莫展。
  想来是因为沉船之事或真与赵都云有关,而这老人多少听说过宣王府与玉春楼不甚清白,这才不愿意在她这玉春楼的掌柜面前多嘴。
  无法,她只得先行离开,来到不远的茶摊处,坐在了一个布衣男子身前。
  “他认出我来了,不肯同我说。”谢辛辛饮了一盏茶,朝他使眼色,“此事定与宣王府有关,你去找这个人问问,别说你是玉春楼的。”
  马南春狐疑着,有些不情愿地应下。
  离了玉春楼,还要替掌柜做这些他不理解的事,马南春总觉得这应当是另外的价格。
  于是唉声叹气地走向船埠。这蔫不唧的模样,全然是个被迫加班的跑堂,任谁也不会怀疑王府里派出去的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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