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陆清和道:“你放心,带去云京,自有北瑛王府处置。只是……”
谢辛辛:“只是什么?”
陆清和:“这木桶是要送去哪儿的,眼下并没有实证。若单单以此来指控宣王府,他们大可以不认。”
她摸着脸思考,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妥,说了声:“那就是毫无胜算了?不行!我先走了!”
“你是死了,我还没死呢,家仇未报,我无必要立于危墙之下。我还是悄悄的回去,今日最好没有别人看见我。”说着就往门外走去。
陆清和只得无奈笑笑,眼神示意阿凤随她去。
还没走出院门,门口忽然一行老少叫嚷着跑了过去。
谢辛辛生怕被别人瞧见,届时东窗事发,宣王府或真追究起来遗失的几箱兵器,若此时被人看见自己出现在附近,未免容易丢了自己这条小命。
只得往屋子里这么一缩,就听到门口跑过去的几人叫嚷:
“什么事啊?出什么事了啊?”
“谁知道,好像是有人跳江了……”
“噫,跳江,寻短见啊?”
“可不是!去看看去!”
“死人没有?哎!你看见了没,死人没?”
谢辛辛隔着院墙,向外张望了一下,忽然默默叹了口气。
陆清和走到她身边,“怎么了?”
她收回眼睛,“谢家烧毁那一日,我也曾想过寻死,只是刀子真搁在心口上、头或真挨在柱子上、人真站在了江边上的时候,依旧狠不下这个心。”
“那这真真去寻死了的百姓,该是多绝望。而王府里的人,满肚子心眼都盘在什么收金银铸私兵上,眼睛里是看不见这些的。”
陆清和闻言,想到父王,有意要反驳她,但再想到陆景明,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父王领兵打仗,的确是一心为国。可兄长这几年倒真像谢辛辛说的那样,眼里不见家国,只见虚衔。
更不要说陆清和自己了。
王府从来没指望一个庶子袭爵。他手上无权,对民生也是有心无力。此次来查宣王府,不也是想给自己搏一个实权么?
忽然院门就被人大力地撞开。有人喊着“让一让!”“让一让!”,门口登时一阵错乱的脚步,谢辛辛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定睛一看,竟然是邓船工,湿漉漉地背着一个气息奄奄的人。
“让一让!”邓船工哑着嗓子,浑身湿透了,像是刚从水里上来的,“还能救,还能救!”
阿凤冲出去接过了他背上的人。
只是他身后围了一堆看热闹的,七嘴八舌地问着“怎么回事啊?”“还活着吗?”“谁家的孩子,好端端地跳什么江啊?”
船工和阿凤将人放平在地上,阿凤用二指摸着此人的颈脉,道,“还活着。”
人群顿时围了过来,将小小的院子挤得密不透风。
邓船工一急,嘶声喊着:“走开,走开,都围着怎么透气!”
他泡透了水的嗓子没能发出很大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人群的嘈杂之中。顾不得这许多了,邓船工索性不去管人群,伸手重重地压着溺水之人的胸膛。
按了一两下,地上的人仍然吐不出水,脸色愈发变青了些。可周围人群越围越密,他想动作大些就施展不开,正着急,忽然院子里的男人冷冷呵道:
“都散开!”
众人没来由感到一阵威压,放眼看去,一长身玉立的公子冷眼看着他们,一看便不是寻常人物。
人群稍稍往后退了些,却还在犹豫,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跳江的到底是谁。过了不消一会儿,胆子大的就朝陆清和的方向挤过去,口中小声:“谁啊他是……”
阿凤本在帮船工扶着溺水之人,见状刚要起身去拦——
“他说过了,都散开!”
一银光长剑从陆清和身后破风而出,凛然剑光将众人吓退一丈。
谢辛辛提剑护在陆清和身前,朝大家笑了笑:“诸位父老,人命关天,大家聚在附近,想必都是走水路生意的。此人若是救不过来,成为苕江中一条水鬼,大家走起水路来,也不安生不是?”
这把袖剑,他拿着护过她,她又拿来护着他。剑身的寒芒倒映着他们二人的眼睛,二人明明是看向别处的,映在剑身的流光中,却浑然若对视。
第55章 金福柱
人群顺着她煞有介事的剑弧后退,给邓船工留下了不大不小的一个圆形空地。
到底是行船为生,应对溺水之事很有经验似的。他先掰开地上之人的嘴巴,手指进去探了探,称,“果然。”
于是指关节一屈,从那人嗓子眼里抠出一团混着水草的泥沙。他马上再次用力按了按那人的胸部,不知按了几下,汗水江水混在一起,挂在发丝上落下来。
“噗——咳咳咳——”地上的人猛地吐了一口水出来。
周围立刻闹哄哄地:“活了活了!真就活了!”
邓船工松了口气,拍了拍这人的脸:“哎!清醒没有?你叫什么名字?”
“金福柱……”金福柱刚醒来就是这个场面,茫然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觉过味来,爬起来就跪,颤巍巍道,“小的金福柱,自知不配为人,还请阎王老爷罚我下地狱吧……”
阿凤连忙把他扶起来,“这儿不是冥界,你还没死呢。”
金福柱眨眨眼:“我没死?噢,噢……我没死……”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走了两步,环视了一圈围观的人群。
谢辛辛被他目光中透出的悲凉惊住了,心下忽然一动念,连忙朝阿凤大喊:
“抓住他!”
几乎是同时,金福柱猛然朝谢辛辛的方向冲了过去,却避过了她,狠狠朝石头墙壁上一撞——
“危险!”谢辛辛惊叫出声。
千钧一发之际,阿凤比他更快,一个起跳就金福柱撞开几寸,一头撞在没关紧的门上,栽进了船工的房子里。
有了门轴的缓冲,人多少没什么大碍。只是金福柱倒在地上,呜呜咽咽地不肯再起来,重复着:
“让我死,让我死……”
谢辛辛生气地拽起他:“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这位邓大哥救了你一命,你要恩将仇报,死在他的房子里?”
冷不防被冠上一个恩将仇报的罪名,金福柱哆嗦了一下,像是知错,闭上了嘴巴。
外面一大一小才将围观的人群驱散了,就见谢辛辛扶了金福柱进里屋坐下,陆清和则十分配合地倒了一碗水给他。
谢辛辛问:“金福柱,你有何苦衷,不妨说与我听。万事总有对策,何苦如此?你别不说话,看见我旁边这位公子没有,他在京中做官,又大方,办事公允,你有何事,对他说也好。”
事到如今,陆清和已经从善如流的顺着她的意思默认自己有个京官的身份。谢辛辛说的这些话虽然是用来安抚金福柱,但溢美之词落在陆清和耳根,他不露声色地动了动耳,点点头。
金福柱苦笑一声:“云京城里的官,能管到王府头上么?”
二人对视一眼,俱是神情一凛。
陆清和郑重道:“大可以说来一听。”
金福柱看看谢辛辛,又看看陆清和,既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上头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绳。
金福柱有些动摇,喃喃道:“我不配说你的事,但或许能为你报仇呢?”
这么一说之后,金福柱用没有系红绳的那只手擦了擦脸,面上忽然平淡下来,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女人……”他想了一想,改口道,“我表妹妹,我俩是一个村子里的,从小定了娃娃亲,一起长大。小时候,我经常给她扎风筝。”
“可她十二岁的时候,她娘又生了两个幼弟,家里是在揭不开锅了,把她卖进了宣王府上。我今年从乡下来城中,本是要来找她的,来了之后却发现,她已被送进了……送进了别人房中。”
金福柱的拳头倏然握紧:“那是个人尽皆知的流氓恶叉,但在王府上很有威望。我知道小红她不愿意,可是我,我没办法,我只能离她近一些……”
谢辛辛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隐隐觉得他说的这个流氓恶叉,应是自己的一个老熟人。
她迟疑地开口:“……你说的这个王府人氏,莫非是姓李?”
金福柱猛然看向她,重重点了点头。
……
几日前,宣王府的一处别院中。
“……你说小红?”
赵都云转了转折扇,目光耐人寻味,“这倒新鲜。杨忠顺,这批货运完了,我要奖的是你,你开口却是替别人讨赏?”
地下跪着一个人。
杨忠顺战战兢兢地伏着身子,看着眼前的地砖。地砖上有斑驳的黑痕。听闻李管事就是在这里折断了脚骨,淌着血被拖将出去。
杨忠顺一闭眼,心一横,总算说出口:
“不瞒世子殿下,奴才那兄弟和我交情匪浅,没有别的毛病,就是好女人这一口。奴才如今拿了赏钱,什么也不缺,不如替我那兄弟讨了小红来,促成一件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