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谢辛辛没有多话,接过一看,上书“开真九年第壹佰贰拾柒号谢府走水案”,便深吸了一口气。
就要将这封文书揣进怀里,郭知州忙一迭声地拦下她:
“官府公务,给你看一眼已是破例,怎可带走?谢小掌柜在这里看完便是,我即刻还要将它还回去,免生事端。”
谢辛辛讷讷道:“我……”
这一打开,里头的内容关乎她去哪里、怎样去寻找仇人,或将要影响她后半人生的线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郭知州不住地用眼神示意她:“快看吧谢小掌柜,趁现在还没什么人经过。”
她一咬牙,猛地打开——
开真九年六月廿七未时末刻,谢府无故走水,延烧六时辰不止。
谢氏举家遭焚,尽成灰烬,唯谢府嫡女及一女管事,因出府核查账目得免于难。此外,满门尽殁。
……
书录此事的官员笔记清晰,用一纸笔墨细腻的蝇头小楷,流畅地写下这段案情。
在读这几行字的时候,谢辛辛只觉得自己的心空跳了一拍,此后只觉得麻木,甚至难觉悲痛,顺势看了下去——
……
经有司审讯查正,是日,谢府除北瑛王府遣使造访外,并无他客登门。北瑛王府使者亦已于火发前离去。
……
因北瑛王府使者以返云京,上书京衙与大理寺协同,未果。
姑以意外之事故论,定案如斯。
没了。
没了?!
谢辛辛将这封文书翻到背面一看,一片空白。
真没了。
除了北瑛王府四个字稍显突兀,一整封折叠子,再没有任何她不曾知道的信息。
“就这么没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郭知州,“官府的文书就如此草率?”
郭知州局促道:“这……衙门记事,简明扼要即可。”
她急道:“可这根本没有查出什么啊?郭大人,昔日你对我言,此案详情衙门一直记录在册,如今就拿这个东西糊弄我?”
“不是我糊弄你,你小声些!”郭知州急得要去捂她的嘴,“那当时我下一句怎么说的?我说‘不是无人查,而是,衙门不能查’,事关王府,你听懂了没有?”
说完,郭知州发现自己被小姑娘一双眼睛黑漆漆、直勾勾地盯着,忽觉后背凉凉的一股死意,忙撤了捂嘴的手。
他一把夺过谢辛辛手里的折子,后退三步清了清嗓子,“看完了我就拿回去了。”
“郭大人。”
身后女子叫住了他,声色如冰。
郭知州回头,无端不愿意再看她的眼睛。
“我只希望郭大人给我个明话,我爹娘的死,和北瑛王府有关,是也不是?”
“这……”郭大人为难地撇开目光,“要我说,自然是未必,但也不全无可能……”
“你!”
“哎哎,别嚷!别嚷!”郭知州求助般地央她,“再如何,这卷宗也是我偷偷拿给你看的,你难道想把事情闹大?这架阁库是什么样地方,也容你放肆?”
“那老道士这几日还要来这儿做洒净仪式,驱邪避凶,眼下正是最该清净的时候,你别在此时此地找我的晦气。算我求你了谢小掌柜,有什么话等咱们出去再说,行不行?”
谢辛辛呸了一声:“什么狗屁洒净仪式,这种东西亏你也信!”
但到底不再吵嚷,还是让郭知州把东西还了回去。
郭知州如蒙大赦,拿着文书一溜烟地跑进库里,留谢辛辛一个人在外平复心情。
她神情不忿,一呼一吸,胸腔起伏不定。
早知官衙无为,却未想这么无能!
但所幸她看到了北瑛王府……好哇,还是北瑛王府。
一想到北瑛王府,陆清和长衫玉立的形象便又显现在她心里。谢辛辛只觉得周身渐渐地冷了下来,头先摇曳不定的心似乎也被一阵秋风吹过,一地荒芜。
郭知州再出来时,便见着她已经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神色平淡,眉眼恭顺,绵绵地看着他。
他心里有些发毛,一步一步凑上去,“谢小掌柜,你还有事吗?我这有些老道士送的香烛符咒,你若需要,拿几个回去烧了安神?”
她现在几乎听不得“烧”这个字,眼皮一跳,仍是勾了勾唇,嘴角虽弯却不显笑意,道:“无事。但,方才听你说架阁库周围还要做洒净仪式,我想问问这老道士可是我见过的那个?”
郭知州便道正是,“他很有些本事,你见过的,应当知道,当初替我儿所算之事几乎一字不差。前几日才来点香烛,焚符咒。只是架阁库内文件众多,不可见火光,因此架阁库内只能做洒净仪式,先洒净水,再通风祛邪……”
“噢?”谢辛辛挑起眉毛,“这么说,我莲州官府衙门的架阁库是闲人免进,但道士可进?”
第50章 桂花令
郭知州有些惶然:“这道教是我朝国教,这样神通的先生,进宫封个什么真人大仙的也不为过,怎算是闲人呢?谢小掌柜慎言。”
谢辛辛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深觉此人乱信入脑,说不通了,摇摇手道:“郭大人说的是,只是我还有一求。”
“先前与那道士一面之缘,他说我此后或有牢狱之灾,当时仓促,未向他求避祸之法。今日听你说他如此灵验,不知郭大人可否为我再引荐引荐?”
总算想起这一茬了。
谢辛辛从来没把卦象什么的当真,但拿此事来当个引子却不错。
郭大人喜道:“那是自然,说到底你也是为了我儿,我怎好推辞?下回请他来替我打醮之时,我记得派人来接你便是。”
谢辛辛得了这个话,也不再客套,垂了眼睛就告退下去。
出衙门一看,陆清和的马车却不见了。
她心里登时一冷,心道此人倒是一贯骄矜,被自己缠了两句,也不求他真的说喜欢自己,竟还不告而别。
这是什么意思?
躲着她?
这么看来,他的性格与初见时也没什么分别,仍是这样高高在上,静言令色。认识这么久了,就没见过几回他真心诚意的时候。
她肚子里怀着气,根本不去想人家是去哪里又去做什么事,一厢情愿地往最坏的结果去猜,乃至已经下定决心,哪怕陆清和最后忽然赶着车出现了,说是马车拦了路挪了地,她也不要理睬他。
实际上这又有什么道理呢?
可她现下最不想讲道理。
谢辛辛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情,甚至抵触去深究,眼看太阳没那么烈了,便自顾自地走。
绕过一棵大银杏树,街口处几抹残阳荡了下来,拌着小摊贩煮的汤圆子香味,扑面而来的是人间烟火气。
她鼻子动了动,觉得新奇。小贩就张罗她:“白果圆子汤,姑娘来一碗?”
“那来一碗。”她被吊起食欲,兴冲冲道,“从前不见这儿有圆子汤卖呀?”
小贩手上就拿了一个小碗,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会呢?咱在这支摊儿也有两年多啦。”
她一想,原来是自己自接手玉春楼起,在饭点时就没空出来逛街了,只得笑笑:“噢,许是我不常来这。”
“嘿,那您今儿来巧了不是。”
小贩将碗大的勺子伸进深深的铁锅里,窑了满满一碗升着白气的圆子汤,又从身边的木桶里舀了一小杯冰糖水,见她好奇,解释道:
“这儿附近除了衙门、书院等,没什么闲散铺子,经过的客人大多有事要办,赶着来回。这圆子汤是现煮的,未免烫口,我加一杯放凉了的糖水,容易入口些,不耽误客人的正事。”
谢辛辛点头赞叹,拈吉利话说:“好会做生意,您发财是早晚的事。”
小贩将圆子汤递给她,乐道:“摆摊卖汤,称不上什么生意,挣得也就勉强够吃饭。就说这支摊的地界,也不是白来的,挣了二两钱,四处打点就要花一两半。”
“打点?”谢辛辛有些没听懂,“摆摊卖汤还要向谁打点?这条路是谁家自己修的吗?”
小贩见她生得可爱,忍不住卖弄起来,向她展示自己所通的人情世故:“姑娘你不出来营生,不知道也是应该的。虽说这条路人人能走,但莲州这儿谁做生意,不得向那位出点血?”
她嚼着圆子问:“那位又是哪位呀?”
小贩哎唷了一声,“就宣王府的呀……”
“啊?”
谢辛辛被一颗圆子哽住,使劲咽了下去,“你挣这点钱,还得打点王爷?”
“不是王爷,而是那位世子爷的手下。自打那王府上是世子爷管事以来,不管小摊小贩还是大户家的茶楼酒馆,但凡挣钱的营生,都得向王府上贡。不然有的是办法找你的麻烦。”
怪不得自己小时候从没听说爹娘做生意给宣王府上过什么贡品。
这赵都云就这么缺钱么,手都伸到小贩头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