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茗琅跟我说了,玉春楼的真账本应该就藏在谢家从前相熟的一家钱庄老板那里,老板见了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等我从郭知州那儿看了卷宗,回玉春楼里,第一时间就把账本……”
  “喜欢。”
  “……就把账本交到你手上,到时候我便算是……什么?”
  她说了这许多,耳边好像有一阵轻若蝴蝶振翅的声音掠了过去。
  她又问:“你说什么了?”
  陆清和却笑着道:
  “听不清便算了。”
  谢辛辛可不饶他:
  “你方才说喜欢了,是不是?”
  这人的耳根分明泛上粉红,却还是侧过头去,低低道:“没有。没说。”
  谢辛辛凑到他脸前,将信将疑:“真的没说吗……”
  一双明艳的杏眼在陆清和面前闪着微光,陆清和一闪念,就要张口。
  还未等他吐出下一个字,谢辛辛便丧气地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没说……没说更好……我哪里是在期待你说呢……”
  “起初要你喜欢我,不过是郭知州给我指的路子,说若得了你的心,之后吹吹你的枕旁风,好让王负那小子脱罪更容易些。”
  陆清和的喉头动了动,终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谢辛辛没察觉什么,自顾自赌气道:“若早知道你办案是严明的,不会那样轻易给王负定了罪,我哪里会那样上赶着绕着你转?你若没说……更好。现下我也不需要你喜欢我了。”
  她将脸埋在手里,像是要午憩一般,默默将头靠在了车厢的窗沿边。
  什么心中的花啊草啊,也都睡着了,不再在心尖的肉里蛄蛹。窗外的声响好像也都微弱下去,只有怀里的药包硌着她的身子,让她不甚舒服。
  陆清和沉沉地看着她。
  起先他着实有那么一霎觉得自己应该面对她,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她没听清,再说给她听一遍便是了。
  可……
  “……现下也不需要你喜欢我了。”
  他忍不住将这句话拿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
  也是,自己何时又见过她的真心呢?
  她若只把自己当做报家仇的一个跳板,一柄利刃,他又何苦用儿女情长给她徒增烦扰?
  更何况,她的仇人若是北瑛王府,自己将如何面对她?
  可她的仇人若不是北瑛王府,她又无须履行约定嫁给他。
  大不了他只做她的跳板,在她要去的方向载她一程。
  若是有幸,再做她手里的剑任她挥砍。
  待她复仇之后,他再去朝堂上做他所向之事。于自己的心意而言,难道不算是一种圆满么?
  这么一想,陆清和豁然开朗,淡淡地说了一声:“若是不嫁也无妨,莫要影响了你的计划。”
  谢辛辛掩着脸不动,也不知听到不曾。
  又没过一刻,阿凤停了车,向身后喊了一声到莲州衙门了。
  谢辛辛便倏然起身,掀开帘子走了下去,头也没回。
  第49章 假定案
  等衙门一层层通传下来,天色都暗了。昏黄的风吹过来,谢辛辛只觉得一颗心摇摇荡荡的,上够不着云,下踩不着地,竟像是晚风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
  但她不愿意承认这风筝线是被谁三言两语剪断的。
  事到如今,情事上再迟钝的姑娘都应该明白了自己的心。
  但说来也奇怪,若她仍似从前那般心无二念,此时大可以逼问他藏藏掖掖什么,亦或者什么叫“不嫁也无妨”,死皮赖脸地非让他说让自己满意的话才肯罢休。
  可今日她不敢这样。
  或许是因为问心有愧。
  她是谢辛辛啊,玉春楼说一不二的谢小掌柜,昔日莲州谢家的大小姐,身上还背着报仇家恨的担子,怎能把自己的“风筝线”挂在别人身上?
  正要收起自己的心思,提醒自己莫要在虚无缥缈的感情上浪费时间,大门口就来了个衙卫传:“谢掌柜跟我走吧,郭大人在里面等着呢。”
  她漠然跟上,一个恍惚,忽觉得眼前这人高高瘦瘦,有些眼熟。
  乍一眼看去,不免失声道:“胡捕快?”
  衙卫一愣,紧张地摸了摸后脑:“什么?我们这没有姓胡的捕快。”
  再一细看,才觉得此人与胡捕快只是身形相似,五官大不相同。
  谢辛辛眨眨眼睛,“抱歉,认错了。我与之前不幸遇难的那位捕快有一面之缘。”
  衙卫脸色肉眼可见地仓皇起来:“可不敢说,可不敢说。”
  “衙卫大哥,你慌什么?”谢辛辛觉得可疑,“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衙卫一心想跳过这个话题,见她不依不饶,只能小声快速地将前情同她讲一遍。
  原来衙门里面这位郭知州,一向爱信神鬼卜问之说。
  官衙之地,陈冤断案,难免生煞气,弄些石狮子、风水镜之类的辟邪是常有之事。而郭知州来到此地任职之后,迷信之风更盛,但凡出个什么见了血光的案子,就请了道士占卦驱邪,往往三天两头的祭神拜佛不消停。
  再加上胡捕快之死,外人看来又是奇凶之诡事,这郭知州巴巴地请了据说是极灵验的大师来算了一卦。
  大师一算,说这位蒙难的胡捕快是百年难见的煞孤星,天生大凶之象、害人之命,谁和他做同事,谁就官运倒霉;谁做他的老婆,就要穷困一生。
  郭知州一听,只觉得近来确实仕途多有不顺,再一看那胡捕快的夫人,确实背晦倒灶到了极点,平白被人欺侮不说,跟了胡捕快之后,什么苦都吃了。
  衙卫带谢辛辛转过了几门影壁,和迎来的同僚们打了声招呼,才接着道:“这大师说,胡捕快之死是天上的星君看不过煞孤星继续降害世间,特特地前来收他回去。这是郭知州在莲州为官,给莲州带来的福气。”
  要不怎么说这大师格外神通呢,桩桩件件都说在了郭知州的心坎上。
  据这大师所言,这位胡捕快的名字自带煞气,接下来不可再提,尤其是在衙门里面,以免煞孤星阴魂不散,盘桓不去。
  谢辛辛冷笑一声:“荒谬。这哪请来的大师,我看是江湖骗子吧?”
  衙卫长长地噫了一声:“据说这大师给郭大人在外头的小儿子算过命,准得很呐……哎!你小心点啊!”
  谢辛辛平地一个踉跄,险些没被自己绊了一跤。
  给王负算命?
  不会是那位莫名其妙将自己引荐到郭知州面前的老熟人吧……
  一股气就横亘在她喉咙里,不上不下的。这所谓“神通”明显是坑蒙拐骗,可自己恰好又因为这“大师”得以今日前来察看家仇卷宗,不可不说自己似乎也得了这位大师的好处,若要声讨他,她谢辛辛倒显得没有立场。
  但这大师说的又实在不是人话。她一时气闷,再没言语。
  衙卫自然乐得不谈,接下来一路沉默,送她到郭知州面前便退下了。
  谢辛辛抬眼一看,郭知州笑眼立于身前,头顶赫然架阁库三个大字。
  她还没张口,郭知州倒好声好气先向她做了一礼:
  “多谢谢小掌柜。小子已向我来信说明原委。”
  谢辛辛摆摆手,在意的却是:“王负醒了?”
  “是,依他信中所言,应是余毒未清,正在他娘……”郭知州顿了顿,“在王娘子处休养。”
  “我知郭负他此番凶险,却未想到那徐长庚如此心狠手辣。听闻你还险些被匪徒绑架了,谢小掌柜,这算我额外多欠你一个人情。”
  “匪徒?”谢辛辛淡淡道,“世子没跟郭大人说这群匪徒是哪儿来的?”
  郭知州一愣:“什么?”
  他很快反应过来,捂着耳朵道:“我不知道,但若世子殿下没知会我,我也无须知道,谢小掌柜你莫要告诉我了。”
  谢辛辛冷哼一声。
  这便是为官者的处世之道。
  见她无意再多说,郭知州才把双手从耳边拿开,笑呵呵道:“谢小掌柜且在这等着,我去将你要的东西拿出来。架阁库乃机密要地,闲人免进。”
  谢辛辛点点头,不置可否。
  为了这一日,她奔波了许久,也期待了许久,没想到将要拿到谢府案的卷宗之前,自己的心情会是这般平静无波。
  她不知道卷宗里写了什么,也许什么有效的信息也没有。到时候她要怎么办呢?
  可哪怕是有,曾经富甲一州的谢家也回不来了,爹爹娘亲也回不来了,自己那匹骄傲活泼的小马也回不来了……
  好像谢家没了之后,她那一颗可以没有负担去喜欢什么东西、什么人的心,也就没了。
  架阁库的大门一开,立时有股淡淡的焦味传了出来。
  谢辛辛只是鼻子动了动,对衙门怎么打理这地方不感兴趣,因而未放在心上。
  许是因为架阁库文书众多,郭知州进去了很久,似又与库中录事说了一会儿话,才将一封折叠子带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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