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陆清和吹开几片茶叶,转着茶杯悠悠道:
“在那之前你先告诉我,你是站在莲州郭知州这一边,还是站在宣王府宣王世子这一边?”
谢辛辛剪纸的手一歪,心中轰然一声,惊愕地看向他。
陆清和冷眼看着她的反应,却是微勾起唇。
他等她这个表情很久了。谁叫她平日里胆大包天,总拿他取乐呢?
谢辛辛定了定神,勉强笑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先不说我已拿玉春楼与宣王府的往来账本和你做交易,郭知州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他问这话有佯诈她的可能。在未能确定陆清和对她的心意前,她绝不会主动袒露。
“嗯,我随口说的。”陆清和饮了一口茶。
谢辛辛惊疑不定,不知如何接话,却不知陆清和心中已凉了一截。
矿山案如今嫌疑最大的人是郭知州的私生子王负。此人矿山坍塌当日失踪,坍塌后却被发现昏睡在现场,现已被邺州当直司收监,郭知州必定会有所动作。
他早知此事,经过莲州前,放消息称初七抵达莲州,却故意比这个时间早了几日观察知州府的动静,恰恰撞见了谢辛辛走进莲州府衙的那一景。
此后他在玉春楼和谢辛辛几番交锋,早料到郭知州是走投无路,竟找了这样一个丫头来使美人计。但几日下来,谢辛辛对他真真假假,他胸中却是一团乱麻。
自我拉扯了几日,终于下决心与她开诚布公,她却仍有所保留。
若是她真心待他,有什么不愿承认的?可见她自始至终只是拿他当一桩认领下来的差事。
陆清和道:“既答不上来,那这案子就与你无关了,不必再问。”
既如此,他也当心如坚冰,专心替父王调查案件与宣王府,除了他们之间的交易之外,不在她身上用多余的心思。
空气静默了一瞬,又响起剪子咔嚓咔嚓剪着绢布的声音。谢辛辛千思回转,虽不知为何陆清和忽然怀疑起她和郭知州的关系,剪着纸低头道:“我不知道自己站在哪一边,我只想站在你这一边,也不可以吗?”
“陆清和,这样也不行吗?”
像一阵春风,坚冰一般的心忽裂了一丝缝隙。
陆清和抬头看他,目光震动不已。
良久,他一声叹气,道:“黄三说……”
“什么?”
“黄三说,王负是被冤枉的,孟知监才是幕后黑手。”
“孟知监?”谢辛辛的剪子一停,讶然道,“郑瑾瑜的姑父,孟安吗?”
她又想了想,“不对,王负被冤枉……?”为何姓王,不是郭知州的儿子吗?
只是她不敢问出声,生怕被陆清和察觉自己与郭知州早通过气。陆清和看出她的心思,无奈道,“此人为官员私生子,随母姓,他的父亲你也认识,正是莲州的郭知州。”
一番话替她解开顾虑,她忙作惊讶状道:“呀,原来是郭知州的儿子?”
陆清和又饮一口茶,不想理她。
话音未落,大门响起“笃笃”二声。
门外之人恭敬道:“陆二公子,枕书来送孟府的中秋请帖。”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夫人说,中秋佳节,陆二公子身在异州他乡,不免寂寞,听闻陆二公子与我家郑瑾瑜小公子相识,不若明日来孟府过节,家中设了家宴,小公子也可以陪着陆二公子解闷儿。”
阿凤小跑着去开门。谢辛辛看了眼陆清和,见他皱眉道:“我也不知何意。”
次日一大早,谢辛辛就将奇形怪状的灯笼挂在了每间屋子的四角飞檐上。
陆清和晨起一看,什么形的都有,就是没有兔子形的。
他指着谢辛辛屋下由一大一小两个桃子形状重叠起来的小灯问:“这也是兔儿灯?”
谢辛辛答:“是啊,这是兔子背面,大的是兔臀,小的是兔尾巴。”
陆清和无言以对,指着正屋两个椭圆并在一起的灯问:“这个呢?”
谢辛辛答:“这是两个兔耳朵。”
陆清和叹气:“……你怕只是不会剪兔子吧……”
谢辛辛装作不闻,岔开话道:“你就要去孟家了?把阿凤留在家里陪我说话吧,我一个人过中秋,多可怜呢?”
她瘪起嘴,从前装满心思的两只杏眼耷拉下来,小兽似的委屈。
陆清和看她一大早穿戴齐整,有意道:“现下不知道孟安什么居心,阿凤还须跟着我以防万一。”
“啊……”谢辛辛眼中即刻泛上泪光,抓上他的袖子,“那我呢,真要我一个人吗?”
陆清和早见她有几分能力,本就有意在查案时让她随身。见她这样,不免觉得又好笑又可气,甩了她的手道,“想去就去,直说便是,何必这样拐弯抹角地考我?”
见状,谢辛辛立刻收起了娇态,眉眼一弯,嘻嘻笑道:“阿凤说你不懂和女子相处,为何我觉得你总是很明白我的心呢。”
她能有什么心?
全是利用他的坏心。
陆清和扶额,心想,阿凤这孩子,得教教他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
第23章 女儒
夜里下了一小阵雨,因而孟府的大门还有些潮湿的水迹。
监当官的品阶虽是文官中最末流的,可铁冶监到底是个肥差。尤其近年,太子与大皇子均到了合适的年纪,前朝波云诡谲。
朝廷越是动荡,这矿场铁场的资源便越是一个阵营重要的储力。
这正是北瑛王愿意拉拢孟安的理由。
可孟府却不比外人想象中奢华,恰恰相反,府中内设古雅朴素,庭中陈设唯一水缸,缸中栽一青莲,另有一楠木高脚书桌位于简易藤架之下。桌上笔墨纸砚皆用防水绸布覆盖,看得出主人对书桌多有爱护,但也免不了风吹雨打的痕迹。
听说郑瑾瑜要来投奔孟安,这高脚书桌的前方,又添置了一楠木曲栅矮书案。书案虽新,却伤痕累累。郑瑾瑜才来了一二日,案上已甚多狸奴爪挠一般的钻刻痕迹。其上所刻之言,任何一个书生见了都会难以启齿。
比如桌上的“学四书不如学四只忘八腿儿”,“考五经不如烤五只胡鸡”……最后是一条曲栅上所刻的“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其中“非礼也”三个字又被树枝涂去似的,划得难以辨认,其后补刻上一行小字:“管它肥狸不肥狸,郑爷再也不来了!”
言辞激烈,不难看出这方小书案的主人经受了什么心灵上的磨折。
才往孟府去的谢辛辛一行人如何能想到好友的经历呢,一路上陆清和又是少言寡语,谢辛辛又是变着法子逗他,不同的是阿凤不再拿眼警觉地盯着她,跟在他们身后只当看不见。
不知谢辛辛缠着他问了什么,陆清和终于说了两句,把她吓了一跳。
“当直司的判官是这么说的?”她拧起眉毛,“哪有这样断案的,就因为王负晕倒在被炸坍的洞口,就定了他的罪?”
陆清和沉默须臾,解释道,“兹事体大,天子亲命宣王府总领开采的铁矿脉出了这档事,当直司急于复命,就会抓嫌疑最大的人来交差。”
“黄三是王负手下的工头,据他所说,王负是个勤勉亲和的好监工,矿塌前一日,还许诺给手下的矿丁们放中秋假。”
“他们这批人都是官衙直接征去服役的,吃住都在铁矿场,鲜少假期,黄三当夜便兴奋地睡不着,却碰巧看见一行蒙面人鬼鬼祟祟地运一推车的东西进矿场。”
“他好奇跟进一看,你猜那一车是什么?”
谢辛辛想了一想:“莫非是火药?”
陆清和道:“正是。黄三说,矿场因要炸洞采矿,存有火药是常事。可那一行人去的方向分明是已经炸好了的矿洞。他觉得疑惑,赶忙回去向王负报告,可王负的营帐里空无一人。”
谢辛辛记下,道:“王负当时就失踪了。”
陆清和道:“正是。黄三觉得事情不对,便连夜去找王负上属的铁冶监孟知监。孟府离铁矿场不远,他拍响孟府大门,求见孟安。”
谢辛辛道:“看不出来,黄三这人还挺有责任心的。”
陆清和浅浅一笑:“嗯。他对孟安说了夜里所见,和王负失踪的事。本以为孟安会着手调查,未想到孟安却说,无论第二天发生什么事,不许声张,否则他性命难保。”
“啊?”谢辛辛回忆起在花萼楼前孟安的样貌,震惊道,“这孟知监也是真人不露相,看着规矩勤谨,口气这样狂妄?”
“可,黄三凭这就怀疑是孟知监是幕后黑手?”
“黄三为人义气,似对王负甚是尊重。”陆清和补充道,“哪怕第二日得知矿塌惨案,他明白过来炸药的用处,也相信绝不是王负所为。”
“然而,他对孟知监所言‘王负前夜失踪’一事,却变成了王负获罪的重要证词。”
谢辛辛嗟叹道:“如此,他痛恨孟知监,认为孟知监是故意嫁祸王负,也是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