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陆清和的眼神微侧,船工就不敢再多言。谢辛辛从陆清和身边探头道:“咱们都心知肚明的事,你问什么?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是有大量,难道你非要折这位大人的面子不可?没说要绑你,你就快走罢。”
船工一听,忙退身而出,嘴里还多谢着谢辛辛的点拨。
等到船工完全退了出去,谢辛辛收了笑意,看向陆清和,而对方也将目光投向她。
“发现了?”
谢辛辛点点头:“酒桶又少了。”
白日里谢辛辛于画舫上四处乱逛时,她一时兴起沿着木梯子下到过货舱处。除了他们几人的行李,这里本还有垒成小山、上有红纸写着“酒”字的木桶。
在第十七个箱子丢失时,最顶上的木桶似乎缺了一个。
船工说要请伙计通灵时,谢辛辛趴在陆清和耳边,说了这回事。
“玉春楼也有这种酒桶。”那时,谢辛辛故意凑上他的耳垂,咬着字道,“既可用来发酵,又可用来储存,密封性极好,沉在江里也不会漏水。”
阿凤和郑瑾瑜一觉睡过了这件事,一时不懂二人所言为何。陆清和简言之,让他们把每个箱子都打开检查一遍。
乌木大箱的盖子被逐个揭开,于箱身撞出哐当哐当的声响。郑瑾瑜一面开个盖子,一面嘴里念叨:“这个没少,这个也没少。”
箱子打开的越多,谢辛辛的脸色就越僵硬。几排箱子检查下来,竟然都没有问题。
陆清和微微皱眉。
难道是想多了?谢辛辛心生疑惑。
她本以为郑瑾瑜租了一艘黑船——船家偷偷将富有船客的行李藏进酒桶,沉在江里,谎称是水鬼偷走。事后再将船开回来打捞,利用水鬼的传说,神不知鬼不觉完成盗窃。
“莫非这些酒真的是单纯被喝掉了?”谢辛辛自言自语道,“不对啊,喝了也得把桶留着啊。”
陆清和上前用指关节瞧了瞧桶身,发出清亮的敲击声。
空的。
她顿时觉得奇怪,箱子回来了,空酒桶却消失了?
直觉告诉她,她的猜测没有问题。可事实摆在眼前,又是她那一番猜想难以解释的。她闷头走出货舱,心中总觉惴惴,不知不觉走向二层的观景台。
夜幕无星,她挑了个矮凳坐下,拖着腮望着江面。
风拂过她一缕碎发,轻柔地挠在脸颊上。谢辛辛仍介怀着箱子失窃一事,苦思冥想,没有去管。忽然间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的头发拨在耳后。
她一怔,抬眼却看到陆清和触电般将手缩了回去。
眼前人面色平静,好像刚刚替她拨弄头发的不是他一般。
谢辛辛在心里笑了一声。
假正经。
口上却笑吟吟,向他道:“来啦。”
陆清和才将目光望向她。二人在亭中一站一坐,趁着夜风,对视一眼,别有一番画意诗情。
陆清和清了清嗓子,方道:“怎么一个人走出来了。”
“嗯?”她没反应过来,迷蒙着答,“怎么了?”
难道来这吹会儿晚风,还要向他提前报备不成?
“无事……”陆清和沉吟片刻,道,“我们走了,郑瑾瑜一个人要再合上那些箱子,似是骂了几句……”
居然把这茬忘了!
谢辛辛一拍脑袋,郑瑾瑜骂骂咧咧的样子浮现在眼前,不禁笑了出来,想了想,又道:“那你呢?跟着我出来的?”
陆清和转过头去不语。
她早习惯了陆清和时不时就变成个闷葫芦的样子,自顾自道:“有人偷了郑瑾瑜的箱子,又还了回来。这事已毕。只是少的那个酒桶没回来,甚至又平白不见了几个,我总觉得漏算了什么。”
“依你看,此事有几人参与?”陆清和问。
谢辛辛掰着指头数道:“那邓船工喊水鬼喊的最勤,又说能找人与水鬼通灵,这偷箱子的事必有他的一份。那通灵的伙计装神弄鬼,也是从犯之一。那么……”
她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通灵”仪式的时候,那两人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是谁把箱子送回来的呢?
“还有第三个人?”她惊道。
陆清和嗯了一声,竟是小声笑了:“聪明。”
“不过现在箱子已然复还,这第三个人露不露面也无所谓了罢。”她叹了口气,“陆清和,你挺会查案的,究竟官居何职?”
陆清和瞳孔沉了沉。
“你不说我也知道,这般惯会办案的,多半是大理寺的人吧?手中有实权,怪不得北瑛王府重视你。”
他握紧了指节,沉沉道,“陆某只是一柄鞘中之刀罢了,还不到开刃的时候。”
如若可以,他何尝不想有实权?只是北瑛王府,向来以军功挣实权,自幼年那场意外,他的身体实在不适合从军了。
她盯着他,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
忽然江水翻起一阵浪,打的画舫微微摇晃了一阵。两人扶着阑干往船下看去,江水卷着白浪花拍着船身,连带着把这句话也打散在风里。
“不对。”陆清和忽然出声,“这船的吃水变了。”
谢辛辛凝眸,也看向船身的水位。
果然,不知何时,画舫的吃水线相较于刚登船时变浅了许多。
两人相视一眼,既而极有默契地一同回身去往货舱。
却见郑瑾瑜已经抱着阿凤,淌着泪,惨然向赶来的二人道:
“我的兔皮褂子……”
“怎么回事?”谢辛辛忙问。
郑瑾瑜抹着泪水,哽咽道:“我娘拖我给姑姑送的金线绣贝母扣的蝠纹窄裉兔皮褂子……”
“说重点!”
“我看过了十七箱金银绸缎,忽然想看看我娘嘱咐的那件兔皮褂子还在不在……”
“于是我往箱子下层多翻了翻,发现这、这每箱只有上层东西好端端地放着,底下的部分都用破布条子填满了……”
“啊?”谢辛辛急道,“别管那褂子了,你那些装着金银会子的箱子呢?”
“也是一样。”郑瑾瑜哭丧着脸。
谢辛辛听得都想自掐人中。这郑瑾瑜是有多不食烟火,竟然先心疼褂子再心疼钱。
阿凤被他抹了一身的眼泪鼻涕,求救般地看向陆清和。陆清和轻叹一声,上前把箱子上层的物什一拨,露出底下白花花的棉絮。
“看来这些东西已经沉下水了。”陆清和道。
谢辛辛原来想的没错。怪道这船怎么吃水位浅了这么多,原来盗贼已经将郑瑾瑜的大多行李偷梁换柱。
郑瑾瑜还未明白,抹泪啊了一声,问道:“沉水里了?”
“没错。”谢辛辛上前拍了拍货舱一角的酒桶,“就装在这个里面沉下去。”
第17章 缘波讨源
月色无声洒落,夜晚的苕江泛着鳞鳞波光。
晚间船工多爱躲懒,睡意朦胧地踩着轮浆。画舫似一只凫水的鹅,踩着江水,一起一落地前行。
忽然谢辛辛的声音如平地落雷:
“停船!”
“停——船——!”
打盹的船工一哆嗦:“发生什么事?”
“丢东西了,快停船!”
见来人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船工们相视一笑,都道:“这位娘子,客人在船上丢了东西,在船上找便是,何故停船啊?”
“郑瑾瑜是钱未给足你们么?”谢辛辛冷冷道,“你既知我是客人,听了我的话,还不停船?”
“行船的规矩,小娘子不懂也是正常。”几名船工便哄笑起来,一人道,“先不说苕江本就航道拥挤,本地江行规制并不许客船中途停泊。这在有风的晚上半路停船,即便抛锚,也多半走锚,未必能停住。”
原来如此,有此种缘由,船客哪怕及时发现行李已被偷换,多半也会放弃追查。
真是好算计。谢辛辛心中暗道。
如此精心筹谋,只可惜诓错人了。若不是谢家鼎盛时候,也常走水路河运运销货物,谢辛辛从小便对苕江治理办法有所耳闻,只怕也会被他骗过。
“苕江经流黄河,官衙自春分左右征调人手清理淤泥沙,之后一直到冬季停航都不再清淤,如今正是苕江河床泥石最多的时候,你尽管下锚便是。”
谢辛辛面露笑意,气定神闲,“怎么?这风平浪静的,也不敢下锚?原是你们行船的技术不行,合该这船只收取十五两银子一人呢。”
“你……”
谢辛辛挑了挑眉。
论阴阳怪气的本事,她自认无人能敌。
谁知这几名船工像是粗野惯了的,不仅不吃她的激将法,反而被说得有了脾气,一位身材最为高大的似是格外生气,起身将她逼退了几步,挥手道:
“不会开船就莫添乱,走,走。”
“哎!?”
有了那个高大船工打头阵,她被几个身材壮硕的船工一齐逼往客房的方向。谢辛辛推着他们,急声道,“你们干什么!再不停船就行远了,待驶离抛脏的地方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