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也许是因为谢府没了之后,她不得不依靠宣王世子才将家业重兴,却要与王府安插的人斗智斗勇,她觉得疲倦。
也许是因为家仇未报,她肩上的担子太重,又不敢将这重量给至亲的刘宛分担,她觉得孤单。
也许是因为夹在宣王府、郭知州、北瑛王府之间,谁也不同她说真话、说明白话,全要她去猜,去在其中摸索出对自己有利的那条路,她觉得心力交瘁。
“去吧。”刘宛拍了拍她,替她把包袱挂到肩上。
谢辛辛整理好心绪,便也笑着同她告别,说:“那我真的走啦。”
“走吧。”
小厨房里刚揭开锅,一屋子满是热气。谢辛辛在这热气里呆了会儿,刚出门也不觉得凉,才走远没几步,冷风就将她背上的微汗一刮,一阵寒意便透进她身体。
她缩了缩身子,咕哝着“今年似乎格外冷些”,伸手要从行囊里摸件防风的混丝褙子。
就见熹微的天光下,阒立着一男子窄背细腰的剪影。谢辛辛只当是陆清和在这等她,顾不上添衣,就扬着笑奔过去:
“陆清和!”
那人一回头,却是一张挑着眉毛、天真憨直的脸。虽五官线条分明,中庭挺括,也可称得上丰神俊朗,只是那双眼睛中漫着清澈的单纯,她一看便知道是谁。
谢辛辛逐渐缓下脚步,面色渐渐不满。
“你什么表情啊?”郑瑾瑜恼道,“这两日未见,我也没惹你啊,你这么嫌弃我干什么?”
“怎么是你啊,陆清和呢?”谢辛辛板着脸,懒得接他的话。
“喏。”郑瑾瑜往边上让了让,露出后面的石桥。
桥边一人、一马车,陆清和一袭白衣,身后是萧疏草木、涌动流云,如画中松鹤般迎风堂堂而立。
谢辛辛不觉又笑起来,朝他跑了过去,脆声道:“久等啦。”
陆清和淡淡地一点头,笑意温润,“本来是要走的,被郑公子拦住了。”
“……。”谢辛辛被噎了回去,一回头,见郑瑾瑜铁青着脸,只好敷衍几下,“没想到你还有心替我拦下他,多谢了,你回去吧。”
“我可不回去!”郑瑾瑜气鼓鼓地,“我同娘说过了,我也要去邺州,寻我姑父给我安排个差事,历练历练!”
谢辛辛一愣,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你生病啦?发烧了?不赌钱了?不吃酒了?”
“你才发烧了!”郑瑾瑜啪地打掉她的手,“人总是会成长的,懂不懂?”
他没好意思说,上回胡捕快的死状给他留下了深深的震撼。每次再想去酒楼赌坊耍混,那个场面就忽然出现在他脑海里,提醒他,世界上除了他这样的纨绔,还有许多无权无势、莫名蒙难的普通百姓。
阿凤“唰”地拉开了马车的帘子,气冲冲道:“就因为他非要同行,我们不得不改道水路了。”
谢辛辛点点头:“水路也挺好呀,莲州与邺州一江之隔,走水路反而比驾马车还快两日。只是为什么他来了我们就得走水路?”
阿凤伸手一指,谢辛辛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登时被马车后头,那一排拉着箱子的车队所震撼了。
“这……”谢辛辛目瞪口结。
这每个箱子都是錾着戏犬莲蓬等花样的乌木大箱,极尽富贵,一看就是郑家的风格。
郑瑾瑜挠着脖子,嘿嘿一笑,“是,这都是我的行李。咱们一辆车装不下这么多,只能请家丁帮我送到码头,到时候跟着船一道运走。”
说着他拍拍胸脯:“放心哈,船费我包在我郑瑾瑜身上了。”
“船费不是问题。”陆清和听他们聒噪,按了按眉心,适时地开口,“只是听闻近来江中闹水鬼,专挑你这种富家公子下手。”
“水鬼?劫、劫、劫财还是劫色啊?”郑瑾瑜结结巴巴道。
“你当是强盗啊?还劫财劫色?”谢辛辛无语道,“水鬼水鬼,当然是劫你的命啦!”
第14章 生情愫
“那还真是未必。”陆清和笑道,“听说这苕江的水鬼,只谋财,不害命。”
“那你财带得够多啊。”谢辛辛拍了拍吓得木立的郑瑾瑜,“挺好,破财消灾嘛。”
今日的天气不算很好,从几人动身起,眼前就起着大雾。这次阿凤赶车打着头阵,三人便坐在阿凤的车厢内,后头跟着郑瑾瑜的几大车行李,为安全计,大家都慢慢地朝码头赶。
几辆车就这么慢腾腾地,挨个碾过打头的车辙。即便谢辛辛惯常起早,此刻在车厢里一缓一缓地晃着,也发了困,眼睛蒙蒙然就要闭上,就听郑瑾瑜清了清嗓子。
“到了。”郑瑾瑜坐得端正,煞有介事地理了理领子,“到码头了。”
谢辛辛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前头就有“腾”的一声,似是阿凤翻身踩在结实的土地上。陆清和撩开帘子,踩着阿凤放下的脚凳就下车了。
她看着陆清和落地的身影顿了顿,生了好奇,忙问:“怎么?”
陆清和沉默了片刻,方道:“很有气势。”
“什么气势什么气势?”谢辛辛意识还没清明,茫然地问。
郑瑾瑜却越发正经起来,身上稳稳坐着不动,却急急地朝谢辛辛使眼色。
“你眼睛怎么了?”她疑惑道。
“哎……你倒是快下去看呐!”
郑瑾和急不可耐,伸手给她扬起帘子。她噢了一声,迷糊着向下伸脚,落地时忽然脚一软,就往前面跌去,“咚”地撞上一个坚实的背,把前面这人撞的一阵猛咳。
撞到谁了?只看见是白色长衫。她摸了摸,抬头就对上陆清和咳红了的眼神,激得她登时清醒了大半,摇着手道:“这次真不是故意的。”
陆清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撇过头去,什么也没说。这一眼倒刺激得她起了些怒意:
什么意思,不信?难道我谢辛辛是无论做何事都目的性都很强的那种人吗?
还真是。
在大事上,她有着商人的本性,素来讲究一个“不吃亏”,有好处的事就做,没有好事的事不做。但在平常小事上,谢辛辛又是个不爱委屈自己的,无伤大雅的小脾气则是能发就发。
见陆清和不信她,索性她也撇开眼睛去不理人,倒引得陆清和从眼角看了她一眼。
但此时她已全然注意不到旁的事情,活活被面前的这艘船给震住了。
“怎么样怎么样?”郑瑾瑜兴致勃勃地凑上来。
“郑瑾瑜,郑公子,郑大少爷……”谢辛辛抚着胸口,“咱们渡个苕江,你租了个画舫?”
“是啊!”郑瑾瑜昂着头,只当自己被夸了,“去邺州左不过一日半的路程,租个画舫花不了几个钱,既能过江,还能看看风景。”
“怎么样,我说船费小爷包了,你当我说笑呢?呃……就当交保护费了,要真遇到水鬼,你们保护我一下,成吗?”
看着眼前这艘雕梁画栋、长阶飞檐的双层画舫,谢辛辛心里飞快地计算着,这画舫不比普通客船,一个能载十人不到的画舫租一日就要小几百两,这个数还是不计船工舵手、船上厨师等人员的工钱的。
“怎么了,感动到了?”
郑瑾瑜邀功似的,竖起耳朵等着另外两人的溢美之词。
“很有气势。”谢辛辛点点头。
陆清和也淡淡道:“现在我们就是水鬼眼中最明显的猎物了。”
郑瑾瑜扬起的脑袋僵住了。
“什么水鬼,怪力乱神的,本掌柜从来不信这些。”谢辛辛笑嘻嘻地转到陆清和面前看他,“陆清和,你信吗?”
“不信。”陆清和道,“但或许只是未曾际遇。遇上了便信了。”
这人总是把话说得这样圆满,了无生趣。
谢辛辛大声叹了一气,背手摇摇头。
郑家家丁将郑瑾瑜的几大箱行李运到船上,几人先上船四处逛了逛,见舫中建置齐全,一楼设有茶室、餐桌等供客人作乐,观景可以在甲板,也可以在二楼的凉亭。
谢辛辛看得渐渐起了兴致,叩着墙板道:“这个好,玉春楼也可以设一个水上饮酒的地方。”
陆清和闻言,顺势问郑瑾瑜到底花了多少银子,郑瑾瑜摆手道:“也不用多少,听说邺州今年收成不好,画舫生意也不景气,如今一个人在舫上过夜也只用十五两。”
“这么低?”谢辛辛又忍不住算了算。若是这个价钱,那玉春楼还是不要设水上雅间了,不挣钱啊。
郑瑾瑜道:“确实不贵,因为咱们人多,船家还给打了折呢。一人十五两,三人五十两,阿凤年纪小,算十两,如此,咱们四个人,我只出了六十两。”
听了他的算术过程,几人皆沉吟。
阿凤翻了个白眼。
谢辛辛扯了扯陆清和的袖子:“要不咱们不带他了,总觉得与他相处久了会变蠢。”
陆清和难得地点头认可:“你说的不无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