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原来郑瑾瑜那句“你等着”,竟是等在这里?他豆大的脑袋长了智慧了?竟知道若莲州的官衙管不到玉春楼头上,就当着北瑛王府中人的面揭发自己?
料想待他此话一出,自己接近陆清和的任务也多半得破灭。
谢辛辛闭了眼,心中一片死寂。
“就是宣王世子喜欢她!”
什么?
谢辛辛啊了一声,逐渐觉过味来,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了。
陆清和眼瞧着这位小掌柜的神色,从一片灰暗到精光奕奕,转瞬间又露出一副哀怨。
“公子,妾不愿瞒着公子,妾只是好害怕——”她凄凄艾艾道,“在莲州,妾本就没有好名声,妾怕,公子知道宣王世子他的心思后……妾实在怕见弃于公子。”
这乍然的疾泪,闹的动静不小。来了三两食客,都好奇是谁惹哭了谢掌柜这样的人物。人一多,阿凤忙把刀子收了起来,讪讪站到一旁。
弄清了来龙去脉,食客们不免“嗬”的一声,指点起这个面无表情的公子来:
“到底还是个小女娃娃,你惹哭的,你哄一哄啊。哄一哄,不就成了?”
那厢谢辛辛专注地演着抹泪,这边陆清和木然地经受着众人的怂恿,终于禁不住轻叹一声,“别哭了。”
闹得他头都疼了。
不知谁搡了搡他:“说你不会抛弃她,说你心里有她。”
怎么还没个完了?陆清和眼风一扫,那人识趣地闭上了嘴。
才在淌眼泪的小掌柜却眨了眨眼睛,“不哭也行。”
他心道不好,该是她得寸进尺的时候了。
……
少顷,一辆马车从玉春楼徐徐地行了出去。与往常去玉春楼的车马相比,这外饰朴素的與厢并不惹眼。
车中人打起帘子,一双清冷似夜的眸子望了出去。
时辰尚早,曦光遍洒,行人稀松。绸庄窑坊的伙计正在挂各自的招幡。这样的景象,陆清和也觉得新鲜。毕竟莲州重农商,而云京重士工,云京的早晚皆有禁市令,这街路边陲、家户门口接支起小摊的景象却是不常见。
若非车厢内拥挤的热气太闷,他倒真想好好观赏莲州的民情百态。
头又疼起来了。陆清和面上冷淡,不动声色地朝窗外倾了倾身子。
阿凤忍不住开口:“你们……不觉得车上有点挤吗?”
“我还好啊!”谢辛辛往软垫边角挪了挪,挑眉示意阿凤,“你往我这边来点儿?”
“不用了!”阿凤气呼呼地,热红了脸,像个刚从笼屉里拿出来的豆沙馒头,指着对面的人道,“你跟来干什么!”
郑瑾瑜指了指自己,啊了声:“我?我和谢掌柜还有话没说完啊。”
“那你跟来干什么?”阿凤转头瞪着谢辛辛。
她指着陆清和:“他刚才答应我的,我若不哭了,就带我出门玩。”
分明是她趁火打劫,这会儿倒显得理直气壮。阿凤年纪小,哪里见过这样难缠的女人,于是求助地看向公子,怎料公子叹了口气,揉着额穴,似乎比他更头疼。
于是四个人挤在小小的车厢上,谢辛辛时不时扭动一下身子,觉得他们四人就像后厨水桶里挤在一处的四条鲫鱼。
见气氛又落了下来,郑瑾瑜的嘴闲不住了:
“要我说,你们二人也别自觉比我聪明,我看你俩在男女情事上真是一窍不通。哎哟!抱歉!”
他大咧咧翘起脚,不经意踢到身边的陆清和的衣摆,随手替他扫了扫,“你喜欢他,他喜欢你,那宣王世子充其量算个小三,你们为个小三吵什么架呢!幼稚!”
“我幼稚?是你支吾半天,话都说不清楚!”谢辛辛刚想抬脚往郑瑾瑜那踹去,思及陆清和也在场,换了个思路,转而向他道,“公子,他说我幼稚!”
吹着眉毛,叉着腰,仿佛陆清和就该为她主持公道一番。
陆清和瞥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假装没有听到。
油盐不进的男人!谢辛辛暗骂了一句。
“你就是幼稚!”郑瑾瑜理直气壮,趁机将先前没说完的话吐了出来,“我这次是不计前嫌好心来提醒你,我娘已经向我姑父写信告状了,我姑父肯定会来拆了你的玉春楼。”
“我想着你也不是坏人,我若害你丢了生计,我多过意不去啊。所以我来问问你和宣王世子到底怎么样了,玉春楼高低是要倒闭的,你索性早早嫁进王府过安生日子去呗!若是你俩不成,我今儿看陆公子吧,也不错,就是爱吃醋了些……”
陆清和抬一抬眼皮,郑瑾瑜便吓得收了声,脖子上架过匕首的地方好像又起了一丝凉意。就听谢辛辛冷哼了一声:
“你敢动玉春楼,我谢辛辛让你郑家绝后。”
绝后?郑瑾瑜讷讷道:“绝后,是什么意思?郑家到我这不是三代单传吗?”
他愣了片刻,忽然自己就懂了,缓缓捂住了裆下。
“不是我啊!”郑瑾瑜素来跋扈惯了,如今看两人谁都比他凶,哭丧着脸道,“我哪里想到我娘搬了这么大一个天兵啊!我这不是来提醒你了嘛。”
“那我还要谢谢你了。”谢辛辛觉得事都挤到一处,不免心烦意乱,从纷乱思绪中挑出一个话头问道,“你姑父在邺州管个铁矿,手能伸到莲州来?”
“北瑛王府知道吧?北瑛王是如今天底下最最得势的王爷。”郑瑾瑜也是才听说的,实乃现学现卖,“我娘说了,我姑父是北瑛王的人,北瑛王会帮他的。”
这话却引动了身边公子的神色。
陆清和抬了眼:“谁是你姑父?”
第7章 验三伤
“姑父姓孟,单名一个安,曾中过探花呢。”郑瑾瑜介绍起姑父,昂起头,颇有些骄傲。
阿凤闻言,偏头出声,“公子,孟安,不正是我们要去邺州寻的人吗?”
原来陆公子认识姑父啊?郑瑾瑜放下了心。那玉春楼便交给陆公子吧,看他俩感情不错,应该用不着自己操心了。
虽说是谢辛辛让自己丢脸在先,致使他郑瑾瑜无意之间给玉春楼带去了麻烦……但他提前来报信,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是吧?
“唉。”郑瑾瑜叹了口气,对自己的道德素养感到深深的满意,自言自语道,“我实有成熟男人的心胸啊。陆公子,你要向我学着点……哎,我错了我错了!!”
见阿凤又往腰间的匕首摸去,郑瑾瑜乖巧地闭了嘴。
难得的安静。只听到马车又笃笃地碾了一阵,不出一会儿,陆清和才出声道:“应是到了。”
郑瑾瑜茫然问:“到哪了?”
“你都不知道去哪,就跟上来了吗?”谢辛辛又被他的脑子震惊了,心想自己方才怎么会以为他看出了玉春楼与宣王府的关系呢,实在是高估他了。
阿凤不等轿與停稳,便一个闪身灵巧地跃下,既而扶着陆清和稳稳地下了地。
车外的风乍然吹过,并没有想象中的新鲜,反是混着一丝淡淡的腥臭。远处几位青衣衙役铁青着脸驱赶着围观的人群。
陆清和远远朝那处看了一眼,回身发现谢辛辛正弓腰站在轿门前,费劲拎着裙摆。
为免落轿时踩着衣角,她正专心理着襦裙。鹅黄与深绛的丝料层层叠叠,彩云绕月一般纠缠在她半截皓白的手腕上。美人拾裙,一个人便是一片云霞。
忽地前头伸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腕间忽然有些发烫,像是早间被这同一只手捉住时,被它灼伤了一般。她抬头看去,眼前白衣公子毫不避讳地望进她眼里,却不见一丝波澜。
她笑了笑,覆手上去,道:“多谢陆公子。”
许是自己作戏作太久,多想了吧。
郑瑾瑜探出个浑圆的脑袋:“所以到哪了啊?”
待谢辛辛站稳,陆清和收回了手,言简意赅:“案发现场。”
“啊?什么案发现场?”
“昨夜有位捕快无故暴毙在此处,我便来看看。”陆清和平静地说着,袖下才经碰触的指节微颤,“你若害怕,可以自己走回去。”
话音未落,郑瑾瑜便不满地嚷嚷起来。谢辛辛无心去听他撒泼抱怨,捂着耳朵远离了这场聒噪。她凑到七嘴八舌的人群中去,踮脚朝中间一看,顿时愣了神。
几日前,领她去知州府的有一高一矮两个捕快,因来势汹汹,与她起了些争执,她记忆犹新。
而此时躺在地上,腰腹、口间流着乌血的,不正是那高个子捕快么?
“你认得他?”陆清和在她身后发问。
谢辛辛想不好怎样解释她与这位捕快的照面,便摇头说不认得。转头一看,郑瑾瑜已经吓得双腿打颤,紧紧“依偎”在矮了他小半个身子的阿凤肩上。
“我认得!”一位挎着竹篮的姑娘接话道,“这是胡大哥呀,上回我阿妈在支摊子时扭了腰,是胡大哥把我阿妈背回家的。”
“是胡捕快?”挑着扁担的农户操着莲州话,惊讶道,“我们那的年青小囜里,就属伊做事清爽,脑子灵光,真是遭孽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