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胜天半子> 第214章

第214章

  虽然陈京观直到最后也没能问出贺福愿当日为何选择易帜,可贺福愿死得那般坦然,甚至透露着一丝迫切,他落地时的声响如同砸在了陈京观心里,他的答案便也不言自明。
  江阮的那套说辞确实诱人,在陈京观第一次猜到他那恢弘却又血腥的目的后,说实话,陈京观也问过自己那样的世界不好吗?
  可正如苏清晓告诉萧祺栩的,这世上不是所有好的东西就是正确的,江阮想要的那个世界或许在未来真的会存在,可现在,在所有人心中都被根植了帝制的种子时,没有皇帝便意味着每个人都会成为皇帝。
  人们得到的将不是自由,而是无止尽的彼此掠夺。
  贺福愿知道自己选错了,于是在陈京观戳破他的面具后,选择心甘情愿死在他手下。
  贺福愿说过,他相信陈京观。
  “那你什么打算?”
  陈京观的目光在泛黄的纸上移动,那些让江阮占了去的城池被他画了红圈,那红色像是血,从纸页背后渗出来。
  “我们还是打这里。”
  陆栖野应着陈京观的手看过去,那因为发狠而有些泛白的指尖下赫然写着“崇州”。
  “贺福愿是怎么将崇州送出去的,我就要怎么拿回来。上一次他骗我,这次我就骗骗他。”
  说罢,陈京观叫来了平芜,让他即刻传信去北梁,一定要亲手送到陆栖川和元焕手里。
  那信上的只有三句话:先破崇州,再入朔州,一举歼敌。
  陈京观说话的时候波澜不惊,可满屋子都是对他知根知底的人,苏清晓和陆栖野相视一笑,席英拍了拍苏清晓示意他自己要进宫去问萧祺栩要旨意,苏清晓点头应了没说话。
  席英前脚刚走,陈京观后脚就准备跟着她进宫,苏清晓却抢先一步拦住了他。
  “这次不是意气用事?”
  陈京观看着眼前的二人,脸上紧绷的情绪松懈了些许,“你没拦我,证明不是。”
  苏清晓不禁挑眉,眼底的笑意渐渐满溢,“你的决定是对的,可我是在问你,这决定里有没有你的私人感情?”
  “重要吗?我走到如今每一步都是私人感情。”
  “也是。”
  苏清晓撇了撇嘴,陈京观却察觉出他掩了半句话。
  “你想说什么?”
  苏清晓抬头看了陆栖野一眼,眼前的人缓缓点头,然后二人一齐望着陈京观。
  “你对江阮,真的能杀得了下手?尤其在你知道了他的过去之后。”
  陈京观的眼神向下移动,苏清晓知道这是他心虚的表现。
  苏清晓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从身后的书柜里拿出一个匣子,陈京观不动声色,苏清晓就继续手上的动作,直到将那张记录着江阮过去的信摊开放在陈京观面前。
  “这封信是什么时候的?”
  “那天我一个人去阙州城门,在你还没找到我的时候,有人用箭将这张纸钉在了我面前的树上。我四下看顾过,感觉像是灵蝶的手笔,等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江阮过去二十年的人生。”
  从前陈京观一直好奇是什么让江阮生出了要推翻整个帝制的想法,这想法疯狂又不着边际,如果没有诱因,没有人能想到这一步。
  直到那封信展开在陈京观面前,他终于明白江阮为什么说他们很像了。
  姚廣的无耻,让阮青衣和那个名为的姚渊的少年无家可归,受人白眼数十年;北梁的无情,让少年失而复得的家再一次因江子游的死而分崩离析;南魏的无义,让阮青衣拼上了一切才换了江阮苟且偷生。
  陈京观活到现在不容易,江阮则比他还要难上百倍。
  那一日陈京观没了家,却在雍州被宁渡放在了背上,江阮也没了家,却只能一个人沿着泯川江漂流到不知名的地方。
  苦难是不能比较,可偏偏江阮的苦难里有陈频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是陈频建议萧霖趁机除掉北梁埋在南魏的间谍,他作为南魏臣子当然无愧于忠君爱国之名,可他一句话,也的确让江阮失去了一切。
  陈京观试图给江阮套上一个罪名,想让他看上去不再这般无辜,可从江阮被生下来那天起,他一件事情都没做错过,他和阮青衣努力活着,命运却堵死了他们的所有路。
  也是那一刻,陈京观记起他在槐州做的那个梦。
  皑皑雪景中,一个赤着脚的小孩拼命往前跑,后来他真的跑不动了,就跪在那雪堆上哭,那时的陈京观听不清他嘴里的话,现在却觉得那哭喊声整耳欲聋。
  “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我又做错了什么!”
  第159章
  当这一切摊开摆在陈京观面前时, 那个名叫江阮的虚影完整了。
  从前陈京观看不懂江阮,无论是江阮在他身边的时候还是他们分道扬镳以后。
  陈京观原本不相信性本恶,可江阮坏得彻底, 他也并没有想要为自己开脱, 恰恰相反, 他在暗示陈京观有些人天生就是坏种, 他就是。
  这让陈京观给江阮寻找动机的行为看上去十分苍白。
  直到所有人都死了, 他也差点死了,陈京观终于放弃了给江阮洗白,可就在这时有人把这封信递到了他面前。
  陈京观觉得可笑, 因为他就快要变成江阮了。
  这段时间陈京观经常一个人发呆, 苏清晓以为他是在感慨胜利来之不易,实际上陈京观在一点点拼这块名为“江阮”的拼图,他把江阮的行为逻辑理清楚了,随之而来的却是如潮水一般的无力。
  陈京观太清楚仇恨的滋味了,他一遍遍死去活来, 又一遍遍提刀再战, 他忍受着内心的折磨和思想的拉扯,就是为了报仇。
  如此说来, 江阮也不过就是个比陈京观更加高明的复仇者。
  他们拥有同样的内里。
  “你从哪里翻出来的?”陈京观岔开了话题,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 “谁让你随便翻我的东西,我们已经熟到这种地步了?”
  苏清晓笑而不语,可他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陈京观, 陈京观被他盯着发毛,扭过头不再看他,“是, 我承认,这些日子我做了很多思想斗争,某一时刻我竟然觉得如果我能赢,那他更该赢。”
  “他为了能走的今天做得比我多多了,计划也比我更周密,他有一句话说的对,我的确是运气好。”
  陈京观哑然失笑,他重新把信打开,明明依旧很久没有见过江阮了,可陈京观还是想到了他说“我想做你的耳目”时的情态,那是江阮最拿手的皮笑肉不笑。
  陈京观在想,当时江阮对自己到底是利用更多,还是他也觉得他们俩太像了。
  “因缘和合,”陈京观顿了顿,“他当时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他因为我对关策的善意第一次发了火,是因为他发现我们其实不一样,而在那之前他比我先发现了我们很像。”
  陈京观这些天的挣扎,江阮都曾经受过,那时的他也觉得陈京观该赢,可他也不想输。
  “看到贺福愿的时候,我问他到底为什么选择了易帜,我是在问他,也是在问他背后的江阮。我知道贺福愿不会给我答案,江阮也不会。现在细细想来,如果不是因为温书让死在了江阮手里,我其实从来没有一刻将他当过敌人。”
  可温书让的确死了,他的死催发了陈京观的一切不理智,导致那时的他做出了很多意气用事的决定,也导致他一步步走进了江阮的陷阱。
  江阮太懂陈京观了,他看着陈京观的时候就好像在照镜子,只不过他把自己的这面镜子打碎了。
  “那打下崇州后,你势必要越过泯川江,时至今日,你们早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陈京观点头应下了苏清晓的话,“我知道,所以我把将军之位给了席英,她比我冷静,也比我少了许多心理障碍,等真到那一天,她一声令下,我俯首听命。”
  那日当陈京观一只脚踏进阙州的时候,他真的在期待能如陈频一样死得其所。
  他还是懦弱,他还是想躲,他觉得如果那一天他真的死在大殿上,或许他就不用绞尽脑汁去想要如何说服自己,去将江阮赶尽杀绝。
  “你还真是鸡贼,把这种要人命的活给了她。”
  苏清晓替席英打抱不平,却也伸手揽住了陈京观的肩膀。
  “你就凭着这副软心肠竟然还能活到今天,你也算得上这世间少有。”
  陆栖野接过陈京观手里的信,将信原封不动锁在了匣子里。
  “昨天我在亭子里吹了风,睡着睡着脑袋疼,起来翻箱倒柜找药,没想到药没找到却寻到了这个。”
  陈京观笑着点了点头,“我的一切都是你们给的,想要什么都拿去吧。”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陆栖野正色道,“我们一次次拼死拼活救你,难不成就是为了让你一次次去找死?你记住了,下次再有那种愚蠢的想法你直接告诉我,我把你绑到董叔坟前亲手要了你的命。”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