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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将军,我不能没有我的家人。”
  ……
  崔擎舟被杀的消息在陈京观快到阙州城的时候由一个面生的谍子报了上来,陈京观听到后骑在马上一言不发,他身后的苏清晓看了他一眼,让谍子重复了一遍。
  “你们走后不久,崔将军被自己的副将刺杀于盛州城门外。”
  “他的副将?”苏清晓冷笑一声,“那不是他自己选出来的人吗?啸龙营不是很信任崔擎舟吗?呵,果然能活到现在的没有一个好人。”
  “不是人人都能为那所谓的理想放弃一切的,谁都有家有口,他也只是不想死罢了。”
  陈京观突然开口,苏清晓望着陈京观的背影道:“可无论如何,背叛就是不对的。”
  陈京观转身,苏清晓从他的眼睛里水光闪烁,他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问谍子,“那我们留在城里东亭的兵呢?”
  “俘虏的东亭军悉数自尽于城中。”
  谍子的话让苏清晓倒吸一口凉气,可转瞬他又不禁笑出声,陈京观瞧了他一眼,苏清晓只是淡淡道了一句:“这世道人是活还是死,从来都是由这件事的价值决定,而不是他本身。不可笑吗?”
  “可笑又能如何?那么多不该死的人死了,那么多该死的人却还活着,这本来就是世界的真正面目。走吧。”
  陈京观拉动了自己的缰绳,他没有和苏清晓继续辩驳下去。
  曾几何时他也问出过这样的话,对宁渡,对苏晋,对萧霖,他们都笑着没有给他回答。
  此时此刻陈京观终于明白了,其实生死本就是无解的命题,他一直执着于跟着他送命的平远军是否获得了生的意义,却忽略了这一切的价值只有到事了终章才有答案,在此之前,那些人的名字或许被刻在未成形的丰碑上,又或许只是被沉默地埋在坟堆里,谁又知道呢?
  陈京观不能像江阮一般给这些人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他便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带着他曾经许诺下的美好未来往前走,他没死,一切就没有结束。
  终于,陈京观又一次回到了阙州城门前。
  “在此扎营,待明日一举拿下阙州城。”
  经过盛州一夜突击后兵士大多人困马乏,得了指令的兵士像是松了一口气,他们解着身上沉重的铠甲,开口呼吸着没有血腥味的空气,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陈京观自己一个人骑着马朝城门口走去。
  如果一直有人在盯着他,那那个人此时一定发现了他。
  陈京观的步子很慢,一路上目视前方走着,古人云“近乡情更怯”,陈京观觉得这就是他此时的最佳写照。
  比起第一次像个愣头青一般带着兵直接堵在阙州城外,陈京观这次的计划显得成熟多了,可随着他想的越多,他也就越不能像最初那般心无旁骛。
  盛州这一仗他明明胜了,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跟着他的士兵大多安然无恙,盛州的重建工作陈京观嘱咐给了萧祺桓,这一切都很顺利,陈京观却突然没了心气。
  那个在他面前自刎的士兵这些日总是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的嘲讽陈京观都记得,他最后说宁死也不要成为他的军功章,陈京观也记得。
  陈京观一直想要胜利,他希望替父亲实现他没能实现的心愿,他也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可活生生的人真的成了他的垫脚石,他只觉得脚下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在一切结束后,陈京观将获得什么?是高官厚禄,是位同辅君,是青史留名。
  那跟着他的那些人呢?陈京观给不了江阮能给的东西,因为他不是皇帝。
  “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第145章
  苏清晓在营帐转了一圈没看到陈京观, 一猜就是他自己跑到了城门口,陈京观笑着应了句“没什么”,苏清晓微微挑眉, “方才我的话又让你寝食难安了?你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样, 心事多的像个花季的姑娘。”
  陈京观被苏清晓的话逗笑, 嘴上强硬地挽回颜面, “谁说只有姑娘才能敏感多思, 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是是是,倒是我狭隘了。我们席将军就不像你,她主意正着呢。”
  “我们?”陈京观不怀好意地看着苏清晓, “演都不演了?”
  “我可没想演, 我大大方方喜欢她。”
  陈京观撇了撇嘴,方才的阴霾被苏清晓三言两语吹散,他侧过身又看了一眼若隐若现的“阙州”二字,拉着苏清晓往会走。
  “你可想过同她说?”
  苏清晓摇头,“她知道。”
  “你已经说过了?”
  苏清晓又摇头, “我知道她知道。”
  陈京观赏了苏清晓一个白眼, “合着一切都是凤麟先生的一厢情愿。”
  这回苏清晓没有应声,陈京观扭头看他, 望见他难得失神。
  “我只是觉得她不该被庭院深深锁住,我喜欢看她在驰骋疆场, 而我给不了她草原。”
  “你又怎么知道她想要什么?”
  陈京观的问题惹得苏清晓哑然失笑,“也对,比起将她的人锁在庭院中, 我更不该将她的思想锁住。”
  “她同我说过,如果真的能遇到心上人,她会选择过寻常人家的生活, 她觉得平凡没什么不好。”
  “当真?”
  陈京观点头,“席英从来说过她要为谁而活,她救我、追随我,只是因为我曾经救过她,而恰巧在我身边她能展现最大的能力。她有时候比我透彻,比我活得明白。”
  陈京观的话如同四月的一场春雨,苏清晓的喜悦顺着他的心蔓延到他身体的每一处,陈京观笑他怀春,他难得没有驳回去,沉默地应下了。
  回到营地再见席英,苏清晓的动作放开了许多,陈京观识趣地拉走了萧祺栩,带着他到旁边的空地上。
  “哥,师父这是怎么了?”
  萧祺栩一步三回头,陈京观笑着摇头道,“他在努力向你席英姐姐献殷勤。”
  “我看得出来,我是说……”
  萧祺栩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他恍然大悟般拍着脑袋,“我师父开窍了!”
  陈京观笑意渐浓,“你也看出来了?”
  萧祺栩点头如捣蒜,“师父表现得很明显了,我觉得旁人都能瞧出些端倪。我还想着等我们进了阙州我就给他们保媒拉纤。”
  “小栩。”
  陈京观出声叫着萧祺栩的名字,萧祺栩敛了敛笑意问:“怎么了?”
  “那日你可看到皇椅了?”
  萧祺栩点头,陈京观就继续问:“你可想坐?”
  “想。”
  “即使那皇椅下血流成河,你也想?”
  这次萧祺栩回答的没有那么干脆了,可片刻后他依旧点头,“我不坐,总有人要坐。哥,你觉得江阮想要的世界会到来吗?”
  陈京观没有说话,萧祺栩却应道:“我觉得不会。”
  “为何?”
  萧祺栩顿了顿,他随手捡起地上的落叶,“人为什么会争皇位,因为大多数人都得不到,它将权力集中在一个人手里,让其他人平等地向它朝拜。皇帝是所有人的靶子,可也正因为存在这样一个靶子,这天下的人才有了可以反抗的目标。有时候和谐不只是简单的和平,它还是冲突的平衡。”
  归根结底,因为人是贪心的。没有人可以对手中拥有的东西感到知足,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或许世间其他东西都可以分享,唯独权力不可以。
  权力是上下间的臣服,是高低间的尊卑,权力来源于别人得不到而你却可以拥有,那是人的欲望得到满足后产生的感觉,它是虚幻的,却能被每个人感知和追求。
  “这番话说得不错。”
  萧祺栩羞涩地挠头,眼睛往苏清晓的方向瞟,“这些都是那日在盛州行宫师父告诉我的。我被他狠狠骂了一顿,不过我觉得他是对的,他的话我愿意听。”
  “他骂你做什么?”
  萧祺栩别扭地晃着身子,陈京观也没有再追问,他相信苏清晓,也相信他选的皇帝。
  不过萧祺栩的话倒是让方才困住陈京观的问题得到了答案,他喜欢深究一切背后的因果价值,却忽略了有些事情的价值并不是简单的一和零。
  从前陈京观的世界非黑即白,他不允许人生中有灰色,他觉得白是那么纯净,除却真正的白,其余的一切都只是黑色的不同浓淡。
  可萧祺栩说到了一个词,和谐,陈京观好像明白了“灰”这个颜色的意义。
  白色是一尘不染的,可它的不可一世也让它失去双脚,仿佛只要将它放到尘世就一定会沾染上罪恶,就好像没有人能做彻彻底底的好人。
  人是活物,是会被世间一切左右的,人因为情感而变得生动,却也注定了人不会是纯白的,喜怒哀乐本就带着不一样的颜色。
  成为一个灰色的人,陈京观笑着叹了口气,这或许是他能为自己找到的唯一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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