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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说罢穆远山一个飞身上马,他手里的长鞭撕裂天空,宗毓庆看着远去的背影失笑,上马跟了上去。
  城里有了平芜带来的天降奇兵,再加之萧祺桓从一开始就切断了东亭的队伍,东亭军犹如失去了方向的飞蛾,被关在雍州城里等待着平芜的裁决。
  可东门口的萧祺桓全然不知道这一切,他被敌人用长枪挑下马的时候感觉自己差点被拦腰斩断,他嘴里的鲜血混着不知道是何处飘来的飞絮。他平日里最爱干净,可如今他身上那件长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殿下,我掩护您退吧,您退到城里兴许能等到援军。”
  跟着萧祺桓的副将被刀划破了脸颊,他说话时萧祺桓甚至能看到皮肉里的森森白骨。
  当初萧祺桓一时意气要亲自带兵去驰援雍州,不过是因为廊州一战他打得太憋屈了。他是没打过仗,可他觉得至少不该就那样认输。
  如今他真真切切站在里敌军面前,他看见满地残肢断臂,看见死不瞑目的士兵,说实话他杀了第一个人的时候他就怕了,他看着眼前的人倒下时如同一面被推倒的墙,落地时的闷响让他一激灵。
  可他就站在战场上,现实中一波又一波涌上来的敌人不会给他思考的时间,慢慢的他成了只会挥动手臂的机器,而他身上挨的每一下都在提醒他,你还没死,你还得继续杀人。
  此时距离东亭进犯已经过去两天了,宗毓庆带着人守了一天,雍州城内弹尽粮绝时他盼来了萧祺桓,可萧祺桓知道自己盼不来其他人了。
  萧霖死了,唯一可能会救他的人死了。
  萧祺桓不知道母亲是不是正在宫里急得团团转,她是不是后悔让自己来槐州了。
  “援军,”萧祺桓嘴角微微抽搐着,“我们本就是被崇宁丢掉的垃圾,在她眼里我们早就死了。我能打到现在只是想证明我不是只会打败仗的落魄太子,可惜,我又给自己添了一笔。”
  萧祺桓轻笑一声,转瞬他吐掉了嘴里的血沫子,“不过只要我还没死,我就不会放这些狗东西进城。过去他们打得都太容易了,瞧那一个个目中无人的样子,我要让他们知道南魏人还没死绝呢。”
  萧祺桓用刀撑住了自己的身体,拖着刀一步步走到了敌人面前,副将跟在他后面拦住所有想要来杀他的人,后来萧祺桓身后也没了动静,他知道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萧祺桓看着脚下的槐卫军,那是薛磐费心养起来的槐卫军,是他在西芥进攻槐州后创立的槐卫军,如今全葬送在了自己手里。
  萧祺桓想着,他们用两千人杀了近一万东亭军,也不知道算不算回本了,可随即他苦笑一声,他只知道他和这些人都回不去了。
  “给老子打!”
  萧祺桓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奋力抗下对面东亭军劈头盖脸的攻势后,他听到了一声呼喊,紧接着他对面的人应声落地,他被人拽着胳膊拉到马上。
  “宗大人?”
  萧祺桓贴着宗毓庆的后背,他能感觉到眼前的人也在发抖。
  “是西芥的援军,平芜带回来的。城里的敌军差不多扫清了,我就带了人来救您,索性赶上了。”
  萧祺桓堵在胸口的气长吁不止,他像是脱了力一般靠在宗毓庆背上。
  “所以我们赢了?”
  “嗯,我们终于赢了。”
  ……
  薛磐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流,他将这一切归根于年纪大眼窝变浅了,他笑着抹眼泪,让跟着自己的伙计把送信的士兵接到了自己府上。
  “这是南魏打的第一场胜仗。”
  薛磐感叹道,陈京观却只是沉默着没说话,薛磐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表情问道:“你是想到了什么?”
  陈京观笑着开口,语气里却有些失落,“我还是能被他算到在想什么,这样我可赢不了他。”
  薛磐转头看着陈京观,发现他脸上镀了一层与这周遭喜悦氛围截然不同的阴影,他的眼睛盯着面前仍在往城里涌的士兵,神色慢慢冷下来。
  “果然,他还是祺高一筹。”
  陈京观长叹一口气,看着薛磐的时候不自觉将目光柔和了下来。
  “薛大人,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三日后,陈京观将带着七万兵直冲盛州行宫,他要揪着萧祺枫的领子问一问,他杀萧霖的时候就没有犹豫吗?
  陈京观这几日每每想到萧霖已经死了,他就觉得恍惚。他肚子里憋了一堆要审问萧霖的话,他要让萧霖亲口告诉他朔州一战的真相,他要听萧霖说他错了,无论是对陈频还是对自己。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了,可陈京观就是执拗地想要个答案。
  “我信过你的,你说什么我都信,我记得你的好,记得你曾是我的姨夫。可我父亲是那样死的,我也差点那样死了。我以前只觉得你自私,现在却觉得你懦弱。萧霖,你可曾有一刻对谁有过真情?”
  可惜这些话萧霖听不到了,陈京观也听不到他的回答了。
  一切怨怼随着死亡被埋进土里,萧霖的坟墓会长出谎言浇灌出的花,还是任由满是悔恨的荆棘从他心里生根发芽冲破土壤,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陈京观向后摆了摆手,苏清晓从队伍最后面走过来,他看到薛磐的时候难得恭敬,薛磐望着他半天没说出话。
  “薛伯,我终于能这样叫您了。这是苏清晓,苏大人的儿子,”陈京观顿了顿,“而我是陈景豫,陈频的儿子。”
  薛磐并没有表现出陈京观意料中的意外,他慈祥地笑着朝两人点头,“我早就知道了,其实我应该早就知道的。”
  明明你和他那么像,薛磐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应该更早想到的,这南魏也就陈家还能生出这样不要命的人。
  “是萧霖给您说的?”
  薛磐摇头,“甄大人在我去阙州前告诉我的,不过我觉得应该也是先帝的授意。那时候先帝应该就有所预感了,可惜他没等到你。”
  陈京观低下头的时候晃了神,再抬起头时面色如常,“罢了,他不死,我就没办法露面。我们的结局终究是谁也没等到对方说一句心里话。”
  陈京观笑着摇头,而他身边的苏清晓却一边一个将他和薛磐的胳膊搂住,“走吧,我饿了。我听说您做的馒头好吃,薛伯也做给我尝尝呗。”
  薛磐无奈地摇头应了声“好”,一行人往城中走去。
  一路上陈京观看到大路两边栽了好些梨树,薛磐转头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就笑着解释说:“亏了你的那张字条,我和昭昭将话都说开了。如今萧霖死了,我让人去盛州接她了,她喜欢梨花,来的时候说不定还能看见。”
  陈京观笑着没说话,倒是苏清晓问道:“你写了什么?”
  “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第141章
  陈京观要动身前往盛州的那个清晨, 薛府的大门在天没亮时就被人推开,薛磐披了件衣服出去看,望见浑身是血的萧祺桓立在门边。
  “阿公。”
  萧祺桓看见薛磐的一瞬间就哭了,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扑到了薛磐怀里, 薛磐心疼地揉着他的头发, 却又怕自己力气大了碰到他的伤口。
  “槐卫军七千零三十二人, 就活下来不到三百个, 我有罪。”
  薛磐本想说”你回来就好”,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明日他要如何对那些失去儿子,失去丈夫的百姓诉说这一仗的艰辛, 他张不开嘴。他的孙儿回来了, 可他带出去的兵没了。
  “陈京观在这对吗?”
  薛磐点了点头,萧祺桓挣扎着从薛磐怀里出来,他看到了薛磐背后站着的陈京观也在望着自己。
  “好久不见。”
  萧祺桓没有应和陈京观的问候,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跪到了陈京观面前。
  “对不起。”
  晨昏交接时分, 忽明忽暗的阳光下陈京观看不清萧祺桓的表情, 可陈京观微微皱眉的动作落在了薛磐眼里,只是他没有动作, 就远远看着两个人。
  “是谁?”
  陈京观还是没有把那句“死了”说出口,这小半年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没了, 他从未感觉到生命的流逝如此轻易,就好像他抓不住腾里的沙,他也抓不住他爱的人。
  “穆将军带兵打掉了东亭安在廊州城外的暗哨, 可他也留在了那。宗大人为了掩护我断了一只胳膊,我走的时候他还没醒。宁师父身上的伤郎中瞧了,说了伤了心肺, 以后冬天会更难捱。平芜的右肩被人刺伤了,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拿刀。”
  萧祺桓的话毫无停顿,可每一个字他说出口时都艰难无比,他侧身看到一个很像穆远山的身影从门里走出来,他知道那应该就是穆晓山。
  “我哥,可有给我留话?”
  穆晓山红着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萧祺桓点了点头,“他说他要替你二哥报仇,那伙土匪他查清了,是江阮的人扮的,我上次暴露行踪也是他们的手笔,你哥说要替陈京观把路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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