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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那他在哪?”
  江阮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看到汪府门口人来人往,眼底浮起一丝不明觉厉的情绪,他侧身示意身后的人带路,晏离鸿跟着他拐进了一个小巷子。
  “我不想见那些人,我们从后门走。”
  江阮见晏离鸿没有反应,笑着继续道:“至于你的那个问题,你应该知道啊,这天下如今还有谁能收留陈京观。”
  晏离鸿问出来的是他二人都心知肚明的问题,但晏离鸿的意图却不在此,他望着江阮的背影,开口道:“那你就这么放过他?”
  晏离鸿瞧见江阮摇了摇头,只听他轻笑一声,在汪恕家的后门停住了脚。
  “你这话说的不对,我从来都没有想要对他赶尽杀绝,是他一步步穷追不舍。”
  晏离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竟真觉得江阮说的是对的。
  “他要是能缩在西芥一辈子,我也不是非要要他的命。”
  “你知道这不可能。”
  江阮脸上的表情愈发轻佻,他扬起眉眼,晏离鸿只看到他用余光瞥了自己。
  “所以我要再逼他一次,我要看看他的底线在哪。”
  说着,江阮抬手叩响了汪恕家的门闩,不到一刻,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管家带着他们去到了汪恕的书房。
  “参见陛下。”
  汪恕作势就要下跪,江阮摆了摆手,像是进了自己家一样无所顾忌地打量着眼前的陈设。
  汪恕在朔州的宅子是江阮给置办的,原本选的位置更靠近皇宫,可汪恕请了旨意想将妻儿都送得远远的,江阮看得出他的心思,没强求他,给他在泯川江畔找了个小院子。
  虽说这家如今没了女主人,可汪恕在军营里待了半辈子,陆晁留在他身上的规矩渗入进他的一言一行,这书房的布置简单却也明净,丝毫看不出汪恕是个圣眷正隆的宠臣。
  “汪将军日子清苦了些,是将我送的封赏都寄回了家?”
  江阮玩笑着,汪恕连忙躬身道了句“不敢”,他抬眸时看见晏离鸿望着自己,那双眼睛让人难以猜透。
  “别紧张,为臣谨慎些是好事,让我寻不到能提点你的地方。”
  江阮话里有话,汪恕便将脑袋埋得更深了些,“圣言自是百听不厌,臣如今忽而得势,若是能得到陛下敲打,想必这位子我也能坐得更安心些。”
  江阮嘴角勾起一抹笑,“汪将军言重了,这仗才刚开始打,以后东亭还多要仰仗您。”
  汪恕咽了咽口水,伏着身子慢慢跪下,他后背的刀伤还没好彻底,行动间的抽痛让他一阵皱眉。
  “臣府院前多是鸟雀卿卿,这也是人之常情。请陛下放心,我自当把握分寸,不会失了皇家颜面,也不会弯了军士脊骨。”
  说罢汪恕在地上叩了一个响头,他再起身时晏离鸿看到他额头微微泛红。
  从进屋起晏离鸿一言不发,只在汪恕问候时他应和了一句,汪恕也明白他的心情,可江阮在这,他们二人断然不能再提过去的事情。
  不过晏离鸿看得出,汪恕这一套说辞之所以能如此行云流水,是因为他是全照着元衡登临陆府时陆晁的反应做的,汪恕在向晏离鸿表明自己的内心。
  他不是,也不会是个战争贩子。
  即使他因为打仗得到了许多,可这远不能填上他心里的万人坑。
  桑柘和董辉死的时候汪恕就站在城墙上,他看着元煜射杀了他昔日的战友,他紧紧握着拳头,喉咙里的血腥气让他几乎要从这一跃而下,而他手里的弓箭只需要轻轻一抬元煜就会人头落地,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江阮只让他监控情态变化,并没有给他插手的权利。
  于是桑柘和董辉死在了他面前。
  那天夜里,汪恕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们落地的神情,其实量他眼睛再好也不该看得清他们的表情,可汪恕总觉得他们在笑,他们在望着自己笑,他们在望着北梁笑。
  他们在笑他们自己。
  慢慢的汪恕眼前不止他们二人,桑诠安,董家十余口,以及他从军这么多年亲手送走的战友,乃至仇敌,全部都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
  昔日他是陆晁手下的兵,只需要在战场上做最好的刀,可今日他成了将,他看到陆晁这些年看到的景象,他第一次明白陆晁为什么宁愿去大牢也不想再打仗了,他以为的风光,其实是后知后觉的惶恐。
  好在一夜无眠后汪恕得到了江阮的赏识,他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他把江阮赏赐的钱财全部托人送去了汝州,他叮嘱妻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而他自己陷入了无尽的空虚。
  朔州守住了,下一步要打哪里?这是他做将军的必须要考虑的,可汪恕的脑袋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作战计划。
  突然,汪恕猛地大口呼吸,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双手下意识攥紧,他听到了儿子在叫他,可他抬头的时候什么也没看到。
  他意识到他听到的是脑海里儿子的呼救,他看到了东亭军,亦或者别的什么军队踏破了汝州城。
  不行,不能让军队往北走。
  “陛下,”汪恕忽然开口,“关于军队的下一步部署我有想法了。”
  晏离鸿抬头看他,汪恕避开了他的目光。
  第107章
  汪恕抬起腰, 他的鬓角已经被渗出来的汗浸湿,他压紧牙关忍住撕裂了的伤口带给他的疼痛,说道:“臣这几日派了探子往廊州和遥州分别探查, 遥州守军是范诔, 臣与他极为相熟, 此人虽说年岁已高, 可毕竟是与陆晁一同打天下的, 是块硬骨头。”
  江阮微微点头示意汪恕继续说。
  “至于廊州,”晏离鸿看到汪恕眼神闪烁,“鉴于我们已经拿下崇州, 且廊州土匪有投靠陛下之意, 此时攻打廊州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汪恕选择让南魏预先抵挡江阮的力量。晏离鸿的目光自始至终望着汪恕,他心中却有一丝悲哀爬上心口。
  为了守住自己的家,就去把别人的家拆了,晏离鸿嘴角微微抽搐,他倒也谈不上对南魏有多少感情, 可真要让他去杀那些无辜百姓, 他倒有些下不去手。
  晏离鸿最初的打算是跟在江阮身后做他的幕僚,以最快速度攻下阙州推翻萧氏王朝。这一切对于如今的江阮来说并不难做, 可江阮并没打算就此放过他。
  无论是派他驻守崇州还是拉着他在城门上看陈京观如何腹背受敌,江阮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让晏离鸿彻底暴露在阳光下,断掉他的回头路。
  虽然晏离鸿自己也知道,他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可江阮就像是深海的水藻,一旦捉住猎物就会将他越拖越深。
  只是事到如今,江阮依旧没有展露出丝毫对权力和土地的占有欲, 支撑他走到现在的只是攻城略地时的血流成河。
  他喜欢战争制造的混乱,他喜欢看所有人为他们的傲慢与偏见付出代价。
  他选择用凌迟的方法一刀一刀还回来,他要让每一个人都经历一遍他经历过的人生。
  他们不是喜欢打仗吗?他们不是喜欢权力吗?他们不是对谁都不在乎吗?那就打吧,那就争吧,那就死吧。
  至于这仗究竟能打到什么时候,或者他能活到什么时候,江阮都不关心,他知道这世界上有的是人操心这件事,他能做的就是在他活着的时候把所有人都卷进来,没有一个人能好过。
  所以本质上江阮并不在乎胜利,这是他达到目的的过程而非结果,可偏偏就是他这样一个不在乎胜利的人每次都能反败为胜。
  江阮知道,这不是因为他运气好,他为了能走到今天,他早已经似人非人了。
  “好,都听你的,”江阮依旧笑容满面,“你若是准备好了就去做,记得把声势闹大些,一定要让所有人都听到。”
  一定,要让陈京观听到。
  那天江阮从汪恕府上离开时已经日渐西沉,他推脱了汪恕挽留用饭的邀请,侧身看到晏离鸿一直在打量自己,江阮没有理会晏离鸿的目光,推开门直朝着侧门去了。
  “哪有让皇上走侧门的道理?”
  汪恕赶忙迎了上去,直引着江阮朝大门口走,晏离鸿就跟在二人身后,那扇门推开,原先吵嚷的街道变得冷清,江阮眼底浮起一层不易察觉的笑意。
  “汪将军办事果然迅速,不愧是行伍出身。”
  汪恕赔着笑,“皇上谬赞,臣不过是言出必行罢了。”
  江阮微微挑眉瞥了汪恕一眼,摆手拦下了汪恕送行的步子,不过他走了没几步便回头望,看见晏离鸿还依旧站在汪恕背后。
  “晏大人不走?”
  晏离鸿朝江阮躬身行礼,“臣与汪将军还有话没讲完,臣恭送陛下。”
  晏离鸿作出一副赶人的姿态,江阮不禁轻笑着摇头,不过他也没有再为难晏离鸿,只一个人又沿着长街往回走。
  “他倒真是个怪人,这天下坐到这个位子上的哪个不是提心吊胆,生怕有人出来要了他的命,他却好像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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