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陈京观想到了陆栖野兴高采烈来告诉自己他成了陆栖川的随护时的神情,他低头,隐约在晏离鸿的披风下看到了那个紫色的香囊。
“那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陈京观的话一问完,屋子里便突然冷了许多,明明那窗户吹不进来风,可陈京观总觉得有东西扰得他心神不宁。
“陈京观,你觉得南魏还值得救吗?这个吃人的世界,还有光明吗?”
陈京观没应答,晏离鸿嘲讽地笑了,“你我心知肚明。你不过是骨子里带着陈频的愚忠,它不会放任你信马由缰。你与我的差别,在于我爹明白先有家才有国,而陈频教给你的是国不安定无以为家。”
晏离鸿顿了一下,“可你现在真的还信吗?陈频背后插的可是自己人的刀,他是最后一个死在南魏剑柄下的人。”
陈京观被晏离鸿问住了,因为他也认为晏离鸿是对的,事实也告诉他晏离鸿是对的。
可陈频替他作出了选择,他在想,陈频难道是错的吗?
陈频觉得陈京观会信他,他应当是这世界上最相信陈频的人。如果今日的陈京观掉转马头,那么他的行动将是对陈频这一生最大的驳斥。
纵使这一切听起来可笑无比,但陈京观的确是抱着必输的结局去试一个陈频认为的唯一的解。
陈京观的沉默给了晏离鸿无声的回答,他合上双眼将眼眶里的一切锁在心里。
“你有你的坚持,而你向来是如你父亲一样固执的人。我父亲劝不动陈频,我也劝不动你。罢了,你去做你要做的,我来做我们应该做的。”
“是推翻萧氏王朝吗?”
晏离鸿没有回答,在陈京观看不到的地方,他用手捏了捏那个香囊。
“推翻一切不以民为天的统治,南魏,首当其冲。”
两个人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之间的高墙也就竖了起来。晏离鸿的话比起苏清晓更加锋利,他像极了还未发兵前的陈京观。
其实从小陈京观就与晏离鸿更为相似,或许也是因为太像了,他们彼此更能瞬间明白彼此的真意,故而他们总是礼貌的疏离着,却又像是镜子两边不容忽视的存在。
以前的陈京观以为自己能隔着镜子看到晏离鸿,即使只是一个对视,那也是心有灵犀的触碰,可今天他抬头时发觉镜子起了雾,晏离鸿的面孔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模糊,陈京观伸手的时候发现对面没有伸手。
他们都丢掉了另一半自己。
“那之后呢?你觉得江阮的野心可以到此为止?”
陈京观回过神,他的声音如同划破长夜的流星,在晏离鸿心里留下一条久不消散的痕迹。
“我的路到此为止,他的路,我不予过问。”
晏离鸿对于江阮的态度对上了席英的判断,陈京观想着,心里却生出一阵慌乱。
“你有多大把握江阮能放你全身而退?”
这次轮到晏离鸿哑言,实话实说,他没把握。
在晏离鸿收到江阮的消息后,他带兵离开北梁,至今为止晏离鸿就见过江阮两次,那个总是挂着淡淡微笑的人几乎没有向他透露过自己的分毫。
这也是江阮厉害的地方,他手里的鱼线钓着每个人的欲望,可他的欲望却紧紧攥在他的手里。他甚至不需要说出他的欲望,来登门的人就得乖乖接受他的条件。
甚至江阮说不上威逼利诱,他不过是在找一个个能与他同舟共渡的人,那条船是他的,每个上来的人都想渡河,那么他们便成了船夫,帮着江阮去到他想去的地方。
他帮天下人了天下事,这天下事不知不觉间成就他的欲望。
陈京观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但他觉得江阮要的不多。
“若不能退,大不了与你一样,寻个问心无愧。”
说罢,晏离鸿笑了,陈京观也陪着他笑,可两个人笑得声音越大,这黑暗越冷清。
“最后问你一件事,”陈京观抿了抿嘴,“郁妍知道你还活着吗?”
晏离鸿轻笑道:“你以为,刚才站在你背后的是谁?”
霎那间,陈京观哭笑不得,他是觉得那隐幽的香味熟悉,却没曾想是泯川楼刻在他脑海里的回忆。
“不过她也没骗你,在我离开北梁之前我没有去找过她,她也不知道我还活着。”
“为何?”
晏离鸿哑然失笑,“要不是你,我们会安稳在现在的生活里度日。她在泯川楼,其实也挺快乐的,那里不是你想象的样子。泯川楼,是江阮给她们的乐园。”
晏离鸿不知道陈京观曾经去过一次泯川楼,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在泯川楼看到的一切。不过晏离鸿最后这句话,倒是引得他好奇起来。
“泯川楼不是灵谍的据点吗?怎么成了她们的乐园?”
“你知道的挺多啊,”晏离鸿轻笑,“没错,可那也是这些女子只凭自己的手艺就能吃饱饭的地方。乱世女子命最轻,琵琶三声换金银,这原是说娼妓以色示人,可江阮硬是让这诗成了真的。只凭这个,我也能信他。”
陈京观点头,晏离鸿所说的他信,虽然江阮常调笑自己是商人重利,可陈京观偏偏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义。
“对了,他还好吗?”
陈京观的问话惹得晏离鸿发笑,“到这时候了,你该担心你自己吧。”
陈京观笑着点头,“我的意思是,他和姚康,谁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所以你到现在还是信他的,”晏离鸿嘴角勾着笑,“有些话我也不怕你知道,我带来的昌安军编入了东亭军,唯一有军令的,是姚康。”
果然,江阮依旧是稳坐钓鱼台的那一个,复兴东亭依旧不是他的最终目的,可姚康这一步棋他要用来做什么?
不知为何,此刻的陈京观竟还有些庆幸,比起对手是江阮,是姚康的话他会少些顾及。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怕再说两句,”晏离鸿说着慢慢从陈京观身边走过,“景豫,我不求你不怪我们。我只希望孟遥鹤,孟郁妍,以及苏清晓,没有死在你的回忆里。”
话音刚落,陈京观背后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拔了栓子,晏离鸿当真化作一阵风消失在了月色中,若不是陈京观的衣摆因他震动,他会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他自己在呓语。
陈京观沿着窗边看去,这条寂静的街道毫无异常,楼下的灯笼依旧响着恼人的“砰砰”声。
陈京观觉得,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再见晏离鸿了。
第82章
七日后, 陆栖野的队伍集合在遥州城外,他们毫不遮掩的列队在城门下,在守军的眼前安营扎寨。
守城的士兵一次次给长官报告, 可上头没有消息, 他们管不了什么都没做的陆栖野。
同时董辉的守军停在遥景边界, 隔着一望无际的平原随时等待陈京观的讯号。
或许是在战场上待得久了, 董辉觉得这日子太平的有些异常, 可他怕自己风声鹤唳扰乱了陈京观的打算,只是加强了对周边的监控,没有与陈京观说明心中所想。
董辉的警惕不无道理, 自那夜偶然长谈后, 晏离鸿就没了行踪,他的离开并没有如陈京观所想,接下来这些日子遥州城内没有任何动静,甚至之前为虎作伥,趁乱起势的几个小土匪都销声匿迹了, 反倒是陆栖野的队伍显得扎眼异常。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席英推开了陈京观的房门, 林含章正在陈京观的督促下练剑。
原也不是陈京观要求的,是林含章看着席英和平芜的身手, 非要让陈京观也教自己两招,陈京观就替晏离鸿接了这个差事。
“含章, 去你屋子里喝些水休息会,等下平芜若是要出城,你可以随他去一趟。”
林含章自然听得出其中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握着刀柄煞有介事地朝陈京观行礼。等他走后,席英将谍子打探来的消息递给陈京观。
“其实你都不用看,安静得可怕。”
陈京观没说话, 但是他应了席英的意思,把手里的纸条夹在手指尖来回滚动,有些出神。
“林含章的话是一种推测,晏离鸿的出现是一种警示,我们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他们下一个目标是遥州,反倒是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他们这是调虎离山。”
“你的意思是?”
席英拿手指着陈京观挂在墙上的地图,她的指尖沿着泯川江一路北上,最后停在了泯川交界。
“他们要打崇州我倒也不担心,崇州有老牌守军,贺福愿我们都见过,他能打。”
席英没说话,她的动作也没动。
“我派人走一趟崇州。”
陈京观看得出席英的担心,他叫来了门口的守卫,叫人快马加鞭往温叔让处走一趟,务必要见到温叔让本人才行。
“你是对贺福愿有什么想法吗?”
席英摇头,“那日你回来同我说了温大人的判断,既然他只说了贺福愿与我们立场相左,那证明在他眼里贺福愿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东亭要进攻崇州,这是外敌,纵使我们与崇宁不对付,他应不会在这件事上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