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陈京观端在手上的茶还没入口,史若话中的深意就抢先一步迎上了陈京观,他点着头没说话,低头抿了一口。
“所以廊州的粮收完了?”
史若看了陈京观一眼,点头应道:“半个月前起仓,三天前晾晒结束,秋收算是干完了。”
“那官粮入仓之后呢?百姓的余粮你们统计过没有?”
陈京观这话一出,史家两兄弟面面相觑,他原本不想初次见面就弄得如此生分,可是史若刚才的话明里暗里在提点自己。
陈京观向来不喜欢别人含沙射影地挤兑自己,尤其是他本就怀着疑惑,但依旧礼数周到的上门时。
史若见陈京观语气变了,他那有些趾高气昂的神色就收敛了一些,史如看气氛不对,连忙开解道:“官粮自然是首先要紧的,父亲忙完明日一定会督促司农司去核实,一步步来嘛。”
史如躬着身子笑着,他自始至终都站在哥哥身边,陈京观看了他一眼,嘴里预备好的话又咽了回去。
“既然刺史忙的是我的活,那我自然不能闲着。麻烦公子替我给刺史大人说一声,陈某人来过了,至于司农司那边的事我会处理。”
说罢,陈京观将手上的杯子放在身边的茶几上,微微低头朝眼前的两人示意,只是他抬头时突然看着史如说:“史二公子,《浮生谈》是好书,不过‘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你我共勉。”
陈京观临走前看了史如一眼,史如楞楞地点头,他身边的史若瞧着弟弟,嘴上说了一句“少将军慢走”,而后陈京观便听到背后两人窃窃私语。
不过他无心再关注这两个小孩,他朝着平芜使眼色,平芜默默点头应下了,刚出了刺史府的门,平芜就让身边的人去查史忠的底细。
那边《浮生谈》,是苏扬的遗作,它不该出现在南魏的土地上。
第62章
傍晚日暮, 廊州的街上炊烟袅袅,街边的夜市摆了起来,小商贩们一个赛一个比着嗓门, 仿佛只要自己喊的声音够大, 自己家的货就能卖得更好。
在春喜街的尽头, 廊州司农司司丞的大门被陈京观敲开。
“谁啊?饭点敲门真是有规矩啊?”
门里的人嘴上阴阳着, 唇齿之间还嚼着东西, 他含糊不清地又絮叨了几句,可打开门的瞬间手里的包子应声落地。
“少……少将军?”
眼前的人将嘴里的东西一股脑咽进肚子里,他在陈京观来廊州调粮的时候远远见过他一面, 那时候本想着凑上去混个面熟, 可是陈京观没给他们机会,等着穆氏兄弟动身后他也就没了踪影。
“认识我?那好办了,我今日刚到任,司丞能不能留我吃个便饭?”
陈京观没有理会司丞的话,笑着问了他一句, 没等他回答就自己推开剩下半扇门走了进去。
这司丞家里十分清简, 正堂里亮着盏煤油灯忽明忽暗的,桌旁一个小姑娘正端着碗喝着米糊, 她母亲看到陈京观进来了,立刻将女儿往身后藏。
“夫人别担心, 在下廊州新上任的知州,陈京观。今日叨扰属实冒昧,请夫人见谅。”
那女子听陈京观自报家门后还有些怀疑, 看见门边的丈夫点点了头便立刻起身问好,她身后的小姑娘也被一把揪了起来。
“春儿,给少将军请好。”
春儿抿了抿嘴上的饭粒, 手上还端着碗,朝着陈京观微微举了一躬。
“少将军此时来,真只为赏脸到我家吃顿饭?”
司丞的脑袋已经停止运转了,嘴上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陈京观看到春儿后语气就柔和了很多,拍着司丞的肩膀点头道:“真的就是饿了,刚去了刺史府,没讨到饭。”
司丞愣了一秒,立刻让妻子去厨房拿碗筷,片刻后又觉得不妥帖,便钻进厨房将预备着中秋再吃的糯米肠切了,调了个简单的汁水端了上来。
“我不知道少将军要来,也没做准备,家里就这些能吃的,还望您不嫌弃。”
司丞说着就把陈京观往主位上引,可陈京观把春儿抱到了那位置上,又给她碗里加了块肠。
“你喜欢?”
春儿点头如捣蒜,可是要下嘴的时候又怯生生地望了一眼父亲。
“吃吧,少将军给的。”
司丞将一行人安置好,刚准备让自己的夫人去厨房吃,却被陈京观拦下了。
“一起吧,别惹得夫人这顿吃不好了。”
那女子瞧了一眼丈夫,随后笑着向陈京观道谢,跑到角落拿了个板凳坐在席英旁边。
“你们家平日就吃这些吗?”
陈京观嘴里嚼着包子,那面皮只有薄薄的一层,里面是些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菜,偶尔能尝到些肉味。
“是,”司丞有些羞愧的低下头,“臣就是一个八品小官,一家子都指望我的俸禄,老家还有老娘要养。”
陈京观点着头没答话,端着碗喝了一口米糊,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夫人好手艺,这黄粱米很难煮糯,你这饭定是花了不少功夫。”
坐在最末尾的女子笑着应声,却始终不敢抬头看陈京观。
“我们哪里用得起黄粱米,我们是用了麸子熬的汤,临起锅时才加了些米粒进去,不过就是最后的体面罢了。”
司丞用筷子搅和着碗里的米糊,陈京观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些许落寞。
“不应该啊,廊州作为广梁第二产粮区,虽说比不得雍州的亩产,但是养活起区区五万百姓还是足够的。”
陈京观见司丞说到了自己想听的,就继续诱着他往下说。
“少将军有所不知,我们产的粮,我们自己是吃不上的。雍州的粮因为要负责外贸,所以官家征收的额度小一些,那些百姓留个心眼,总能省出自己肚里的粮。可我们廊州却几乎都要充公。”
司丞说着,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沉闷,春儿瞧见父亲不开心了,就用筷子笨拙地夹了一块肠递给他,这时司丞的脸色才有些许缓和。
“户部不是规定了征收额额度吗?他们市买司征收这么多干什么?”
司丞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叹气道:“人总是要吃饭的,他们收上去的粮再高价卖给我们,他们不就能赚一笔了吗?”
听到这,陈京观和平芜面面相觑,片刻之后等着司丞夫人出去收拾碗筷,陈京观才有开口。
“刺史与此事可有牵扯?”
司丞摇了摇头,陈京观原以为是他不知道怎么说,却听到他笃定地回道:“没有。”
“廊州没有知州,他就是一州最高长官,他能不知情?”
陈京观有些狐疑,但是司丞坚持说史忠绝对没有牵扯其中。
“您刚从刺史府出来,应当也看到了,刺史家中也就是本本分分的为官所得,多一块不属于他的金子都没有。不过,”司丞顿了一下,“他知情。”
闻言,陈京观眉毛轻挑。
他对史忠的了解不对,但是当时他来廊州鼓动知州时动过其他心思,想着若史忠有所动作,他就另寻他法。
可是直到他帮着那知州将妻儿和家产全搬到平州,史忠始终没有一句话。
其实从那时候他就注意过史忠,但是这个人的存在感太低了,而陈京观面前的事堆得越来越多,他也就把此人抛诸脑后了。
如今想来,他应当是什么都知道,可是他什么都没做。
这让陈京观想到了萧霖。
“那刺史大人平日里都做什么?”
陈京观继续问道,而司丞有些摸不透他的意思。
“史刺史一直兢兢业业,该他做的他都会做,不该他管的,他一句话也不说。”
司丞这句话应证了陈京观的想法。
“那你可知此事背后的主谋是谁?”
陈京观此话一出,那司丞立刻闭上了嘴,他眼睛滴溜地转,像是在思索要如何回答。
“我不难为你,我只问你一句,此人在廊州吗?”
司丞依旧没答话,但是他的眼神出卖了他,陈京观伸手拍了拍的肩,说了几句应承的话,那司丞却始终没有应答。
“明日来我府上,离你家不远,就在怀阳街。我们挨家挨户去查粮。”
那司丞点了点头,陈京观也便不再多说什么,他临走到门口时,突然又转身跑了回来,从怀里拿出还没吃完的饴糖,示意春儿过来拿。
“去吧,别让少将军等着。”
她母亲在背后轻轻推了她一把,春儿就小跑着过来,她用双手捧着接过陈京观递来的东西,然后笑着说了声谢谢。
“对了,中秋来我家吃饭吧,我们把你家中秋的东西吃了,我应当还礼的。”
说罢,陈京观迈着步子走出了司丞家。
“师兄,你怎么看?”
平芜拉着马跟在陈京观后面,有些迟疑地开口问。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可是真相不一定是好的。索性这次不用再做查案的事了,我们把我们能做的做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