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陈京观闻言抿了抿嘴,而江阮见其满面愁容,就渐渐放松了表情,笑着对他说。
“你对萧霖,其实比我了解,只是你因为见过他的好,所以难免会失去客观。我不一样,我所见的,都是他们的影子,是他们最不想被人看到,却终究遗漏出来的狐狸尾巴。”
江阮的话说完,陈京观依旧不动声色,江阮就坐在旁边等着,不知过了多久,陈京观突然开口。
“不止如此,我要同时将这份信送到威岚坊。”陈京观说着,眼神里的决绝被江阮尽收眼底,“崇宁因我的存在本就对蒋铎有所埋怨,如今我这封信,要说得亲切,说得直白,说得让她想到十年前的一切。”
“我是蒋铎留下来的,崇宁这辈子最大的把柄。只要我活着,她就会一直想着那场烧不尽的大火。”
陈京观说话时江阮就一直看着他,此时他对陈京观有一种陌生感,可是这种感觉让他很兴奋。
第二日一早,江阮辞别了陈京观,而陈京观的折子随即出现在了萧霖的书房,萧霖看完后久久不语。
紧接着几天,陈京观每日都按时上朝,慢慢的有关蒋铎的折子越来越多,上到各部尚书,下到各州府衙,甚至苏晋的密函也在第四天时送到了萧霖面前。
这一切就如同台风过境前的闷热,晚霞是绮丽的,云彩是斑斓的,日月同辉,天地皆春。
可离大殿只有几步之遥的威岚坊没有消息。
崇宁每日去自己宫中的花园散心,虽说初冬时节万物凋零,可她命人折了许多纸花,又叫人从遥州送来了白山茶,此时的威岚坊除却空前的平静,就只剩下各色的芬芳。
蒋铎的府院也是如此。
他照常在清晨将大门打开,去厨房拿两个刚做好的包子,给自己沏上一壶清茶,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天。
突然,这场预谋已久的暴雨落下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丞相蒋铎欺君罔上,有违朝纲,结党营私,秽乱宫闱。以巧色蒙蔽圣上,以谄媚蛊惑尊长,屡教不改,过犹不及。自宣旨之日起,蒋铎入刑部大牢,未得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司定于明年秋后问斩。钦此!”
内侍的声音在丞相府炸开,各处都开始行色匆匆地收拾包袱,唯恐自己被连累。
蒋铎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了桌上,缓缓跪下接过那道旨意,嘴上念一句“谢主隆恩”。
“公公能否再容我一个时辰,天黑之前,我随公公去。”
蒋铎言语中没了往日的强势,不过那内侍也不是捧高踩低的,他斜着眼瞧了蒋铎一眼,临走时长叹一口气。
等着内侍离开,这丞相府也基本被下人们搬空了,蒋铎又端起了自己手里这杯茶,他一步一步数着进到了书房,从他书柜的小匣子里拿出他那日下在陈京观酒中的药丸,一口气喝完了半瓶。
随后他转身回到了书桌边,那里放着崇宁托人给他递进来的信。
“相逢于年少,可你我终究殊途。我不知道你从哪一刻起对我生了厌烦,是我容颜消逝,还是你权利滔天。蒋铎,其实你从进入威岚坊那天就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也已经将能给你的都给你了。可你贪心啊,你太贪心了。”
“周湘是我的侄女,她能有如今的位置,她断然是不敢忘的,但是周原任不同,他与你一样,胃口大得很。我能为了枫儿将萧祺栩送入西芥,你该知道我的决心。你不该动了摄政的主意。”
“你我虽没有夫妻之名,可这么多年,我如何看待你的,你当真一点都感觉不到?也是,你们惯是薄情寡义的,他是如此,你也是如此。我与你们而言,是阶梯,是依仗,却唯独不是所爱。”
“蒋铎,这是我写于你的最后一封信了,无论你看不看,烧不烧,我都无所谓了。你的罪证是我亲手交到关策手里的,不然萧霖不会如此决绝。你如今也要走了,当时那些一同说笑的人,都走了。我该想到的,先皇说过我不是吉人,我不信,可你们都离开了。”
“但你的仇我会替你报的。陈京观,他不会有机会登上他父亲的位置。他远比不上陈频。只是我好累啊,苏扬走了,陈频走了,你也走了,棋盘对面的人一个个换着,我却不能停下来了。”
“事到如今,我的满腹牢骚讲完了,不知道你看到这里没有。最后,祝你好梦。”
信件的结尾没有落款,可是词语之间却也并没有隐瞒之意。
只是蒋铎没有看完,他在望见那句“你太贪心”的时候,就没了力气。
在他意识残留的最后,他将这封信扔进了房中的炉火里,试图将它与过去付之一炬。
“报告少将军,蒋铎在府中自尽。”
没过多久,萧霖派了人到陈京观府里通传,而陈京观背对着他,手中拿着的书一抖,险些掉落在地上。
“知道了。”
没有意料中的关门声,陈京观缓缓转身,只看到那内侍将一枚玉佩递到他面前。
“这是从他府里寻到的,皇上让奴才务必亲手交给您。”
陈京观伸手接过来,那玉在冬日里显得更加冰凉,触碰到的一瞬,他又险些松了手。
“皇上还有说什么吗?”
“有,皇上说,这算是完璧归赵。”
第52章
蒋铎的失势, 想当然成为了这南魏朝堂大换血的契机。
一些在位子上守了半辈子的人终于寻到机会能挪挪窝,不过来陈京观这的一律吃了闭门羹。
那日内侍走后,陈京观以身体不适告假, 小一个礼拜没出门, 他每日睡醒就盯着那块玉佩, 然后沉默地坐着。
听来的人说, 蒋铎基本上将能烧能毁的都处理干净了, 他院里的东西也全让仆人一扫而空,可这玉佩他提前托了守卫照看,直到内侍去敛尸时那侍卫才拿了出来。
他是故意留给陈京观的。
但这不应该, 他们之间不该还有没了结的。
就这样过了一周, 陈京观照常一大早去上朝,萧霖却托辞将他留下,旁敲侧击地问他蒋铎同党该如何处理。
“穷途末路,困兽犹斗。”
陈京观说完,见萧霖轻轻点着头。
其实他这些日子常想着江阮的话, 他越发觉得崇宁和蒋铎应该早就分属两派了, 而他们还能装作一团和气,不过就是彼此都舍不得对方的力量。
陈京观所做的, 也算是帮了崇宁一把。
可如若现在将蒋铎一党全部清理,反倒让崇宁没了制衡。
崇宁下了一辈子棋, 一朝失去对手,陈京观想不到她会做什么。
不过他也明白,此刻的崇宁, 最恨的该是自己。
“虽说蒋铎已死,可是您手里的玉玺依旧有一半在威岚坊。长公主此举不过是断尾逃生,她绝不会就此放弃。”
陈京观立在萧霖面前, 低着头小声言语。而萧霖没说话,侧过身示意他往炉火里再丢两块碳。
“她是我的亲姐姐,自我五岁时就是她养着我了,我们是这深宫里最不起眼的草,可她护着我到了如今的位置。你说我当如何?”
萧霖说罢抬起头看陈京观,可陈京观依旧没有动作。
“那您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萧霖闻言默不作声,只是轻轻抬手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拢了拢。
“世上安得两全法,您也不该太贪心。”
陈京观说着,将手边温好的暖炉递给萧霖,萧霖瞧了他一眼,轻笑一声。
“可人不都是如此?你就没有什么都想要的时候?或者说,你就没有舍不得的时候?”
萧霖的话引得陈京观思索片刻。
要说他现在想要的,其实可以同时得到,不过一个是结果,一个是途径。
“没有。”
陈京观答道,而萧霖愣了一下,下意识说了一句“真好”。
“可你依旧要小心些,崇宁那边,”萧霖深吸一口气,“她暂时不会有什么动静,不然太过张扬了,但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萧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虽说崇宁一时间不会轻举妄动,可陈京观如今成了这阙州城最有势力的新秀,难保旁人不会将其认作是蒋铎的接班人。
蒋铎纵然有异心,但多少算是崇宁一手培植起来的,陈京观就不同了,他走到现在,就是为了报仇。
不过萧霖的另一层意思也很明确,他依旧不会表明自己的立场,陈京观始终还是他一个人。
那么此时留给陈京观最好的选择,就是离开阙州。
“听闻皇上有意派人去雍州边界的城堑督工,臣愿请命前往。臣出身雍州,对当地风土人情大都熟悉。而今也到年关了,去年就没回家,今年我想着回去过年。”
陈京观一边说着,一边朝萧霖行礼,萧霖原本笑着,可听他说年前就走,又突然冷了脸。
“去年你也没在阙州过年,今年还要用借口推脱?”
陈京观笑了一下,朝火炉处的地方走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