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三司之间,另外两司均是崇宁的人,大人今日言行会一五一十出现在他们给崇宁的信件中,望大人以后也多加小心。”
说罢,莫汝安朝陈京观笑了一下,然后转身朝宫门口走去。
至于莫汝安所说,陈京观其实是了解的,所以他才更好奇莫汝安的立场。
他从入仕就在刑部,如今也待了十几年,混到了尚书的位置。
而刑部之前的尚书,温叔让,是陈京观的外祖父。
陈京观不知道莫汝安出于何种立场对他说了这些,但是他的主动示好,陈京观记下了。
“这千丝万缕间,有多少是阴谋,有多少是命数。父亲,你当时也这般恍惚吗?”
第51章
等陈京观刚回到府上, 江阮就从厨房里钻了出来。
他那日和陈京观从京兆府回来,边吃边聊谈到了深夜,又因为喝了酒的缘故, 他就睡在了陈京观家中, 而后几日他吵着嚷着让陈京观带他在景州转转。
不知为何, 他这般样子让陈京观想到了他赖在槐州军营的时候。
“怎么样, 皇帝给了萧霖什么处分?”
江阮手里端着刚做出来的红烧鲤鱼, 一边迎着陈京观一边同他一起进到里屋去。
这鱼是昨儿他和陈京观去湖海边从渔民处直接买的,买回来就养在家里的水缸里,他从小就是江南脾胃, 爱吃些清淡的。
实际上若不是他看在如今借住陈京观家中的份上, 他大概会买了鲈鱼回来清蒸。
“不痛不痒,削爵罚俸禁足,就是没贬官。”
陈京观接过江阮手里的盘子,江阮就轻车熟路地从架子上拿了一瓶黄酒温着,如今十一月了, 虽说阙州比澄州暖和些, 可还是比不过东亭。
“萧霖在等崇宁的反应,他这三项就那个禁足我看着有些用。”
说罢, 门帘被席英拉开,一阵冷风穿堂而进, 江阮等着她和平芜进来,立刻过去将帘子掩好。
“此话怎讲?”
陈京观说着,找了个靠近门边的位置坐下, 把里面的位置让给了他们。
“你对蒋铎和崇宁,了解多少?我是指他二人的关系。”
江阮敛了敛身上的披风,又去炉子旁拿过来一个汤婆子抱在怀里。
“崇宁引荐了蒋铎, 而蒋铎成了崇宁控制朝堂的傀儡。”
陈京观应了一句,但他觉得江阮的意思不在于此。而席英和平芜听着,眼神不停在面前的两个人身上转。
“你入京这么久了,依旧只是这么认为?”
江阮朝双手哈气,然后动筷子夹了一块鱼,将它放在了自己的清汤面上,那酱汁很快就溶在了水里。
“你有话直说,我饿了,动不了脑筋。”
陈京观有些埋怨地应道,江阮就笑了笑接上了他的话。
“你身边不是有个叫夏衍的把总吗?他爬着么快,你没怀疑过?”
陈京观点了点头,示意江阮继续。
“那就是你已经知道了其中的意思。那你觉不觉得,蒋铎爬得也有些快?”
江阮这话一出,陈京观嘴里的面被他下意识咬断。
他印象里的蒋铎应该比陈频小七八岁,按照他初登相位时的年龄看,要说一个未满三十的人就能位极人臣,这确实有些说不通。
陈京观了然地点点头,他以前一直将蒋铎与崇宁看作是利益捆绑的结果,可天下没有什么利益能让两个人永远处在同一阵营。
他们能维系近二十年的关系,这其中一定有蒋铎不敢走的原因。
“当时蒋铎和天下其他学子一样都向往着去投靠苏扬,可苏扬出了一道题,他问那日来的学生,如果有一日发现自己被最信任的伤害,你当怎么做?你猜他是怎么回答的?”
见陈京观明白了,江阮就继续说道,他一边说着一边端起桌上的黄酒喝了一口,脸上慢慢有了血色。
可江阮的话却让陈京观想到了苏晋那日与自己说的。
他此刻才终于发现,其实苏扬一直没变过,他广收学子的目的远比他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要阴暗的多。
他要的,是他面前一直有人做挡箭牌,是他手中一直有甘愿赴死的棋子。
江阮见陈京观没有答话,就笑着说:“我知道你想到了什么。不过蒋铎能活到今日,或许也是因为他很早就看清了那些所谓的仁义礼智信。”
江阮顿了一下,抬头对上了陈京观的眼睛。
“他那时只说了一句,我不会有那一天的。第二日,苏扬就以此子心术不正,将他赶了出去。”
陈京观闻言,嘴角轻轻抽动,不过下一秒他竟然觉得唏嘘不已。
苏扬收了那么多徒弟,带着整个南魏成了这片土地上文人风骨的代名词,可他实际上与风骨毫无关联。
他不是这世间最好的老师,却是这世间顶级的弈者。
“从那之后,蒋铎便四处碰壁,毕竟被苏大学士拒绝的人,怎么会有人肯收。就当他准备打道回府时,一封从长公主府寄出来的信递到了他面前,那时的崇宁刚刚丧夫,可是他弟弟登上了皇位,于是她又以长公主的身份住进了崇明殿。”
江阮说到这突然叹了口气,陈京观瞧着他的神色,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接着这之后的事情你是亲历者,我不必说你应该也都知道了。只是当时二十五岁的崇宁和十八岁的蒋铎,那可都是彼此最好的年岁,日日夜夜朝夕相处,其中有多少纠葛,又有多少无以言说,可想而知。”
江阮的话说完了,满桌子四个人突然都沉默了,半晌才听见平芜发出了一声怪叫,陈京观看了他一眼,平芜便掩着嘴低下了头。
“那是他当时唯一的选择,我理解他。我不理解的是如他这般的人,怎么会甘愿这么多年俯在崇宁膝下?”
陈京观说着,又开始继续吃碗里面,他很难将蒋铎与豢养搭在一起。
蒋铎是狼狗,这么多年从未想过藏起他的利齿,陈京观并不觉得有谁能养得熟他。
可如果他养不熟……
“就因为他养不熟,所以这次是崇宁先抛弃了他。”
陈京观后知后觉道,而江阮挑了挑眉开始吃刚才那块夹在碗里的鱼肉。
“但是如果蒋铎离开崇宁,他没有更好的靠山了,他这么多年树敌颇多,他不敢轻举妄动。”
陈京观说罢,抿了抿嘴,而江阮将那块鱼的刺挑出来,轻轻咬了一口。
“所以你至今都没听到过他二人不和的消息。”
“那你如何知道的?”
陈京观迅速迎上了江阮的话,而江阮笑着将那块鱼吃完才继续说。
“当日你问我,我能接触到的究竟是谁,我没有回你。现在我能告诉你的是,你想到的那些人,都在吃我的鱼饵。”
陈京观瞧着江阮说话时的模样,他对于江阮这一番话并不觉得奇怪,反而他好像看清了自己的位置。
“那我其实也是其中一个。你何时需要了,就提一提竿,你不需要了,就让我们被勾着嘴,困在那方天地中。江掌柜,好手段。”
江阮没有直接反驳陈京观的话,而是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你可能还有些许不同,我与你之间不需要饵。”
陈京观闻言白了江阮一眼,江阮便轻笑了一声以作回应。
其实陈京观不是没有想过江阮的目的,可是直到现在,江阮无疑是自己前进的推手,而自己却没为他做过什么。
在这样的盟友关系中,如果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最后的结果一定不会比得过且过更好。
小两年过去了,陈京观能做的依旧是等着江阮主动开口。
“那你对他的新目标有了解吗?”
陈京观话锋一转,开口问道。
“我只能说,我觉得他的野心不止于此。他现在明面上压在萧霖之下,实际上是压在崇宁之下,这样的环境会将人逼疯的,他一定会找机会伸出头去。”
陈京观了然地点头,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于是将今日在会审中蒋铎的反常告诉了江阮。
最初江阮只是听着,还照常吃着东西,后来陈京观提到蒋铎自始至终没和他说过一句话,这时他放下了筷子。
“他预见到了,崇宁开始怀疑他了。”
江阮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凝重,如同那日他听到陈京观反问自己时一般。陈京观也放下手里的筷子,将杯中的黄酒一口饮尽,招呼着两个小孩去收拾。
“你如今有一举扳倒蒋铎的机会,你要吗?”
陈京观闻言没说话,但他盯着江阮的眼神却逐渐聚焦。
“孟知参当时在血书上写的是崇宁和蒋铎合谋篡权,意欲干政。这是要从根本上将萧霖和崇宁推到对立面上,萧霖做不到的。”
江阮谈起萧霖,话语中有一种陈京观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但是他没有开口问,便听到江阮继续说。
“你明日上书,让关策将你的折子直接递给萧霖,就写崇宁受蒋铎蛊惑,是被其蒙蔽,同时加上几句对二人私情的暗示。萧霖如果愿意,他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