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对于他的死,你现在有什么想说的吗?”
“少将军是怀疑我?”
关策的声音颤颤巍巍,陈京观手上翻着册子,那上面将人证物证都罗列的很清楚,那女子的生平经历也都写了上去了。
不过在籍贯那一栏,陈京观看到了崇州。
“知州后来还有审过她吗?”
关策点了点头,起身将陈京观手里的册子往后翻了几页,那上面对问讯的经过记录得很详细,但是那女子所说的依旧是那日她告诉陈京观的,几乎一字没差。
“她的理由是左疆奇强迫她?”
陈京观的手指划过那一行字,等他读出来时,其中的意味让关策显得更紧张。
“是,她说她本是崇州青楼的妓子,原是左疆奇的弟弟先遇上了她,他二人情投意合,可奈何楼里的妈妈要的价格太高,他们就想着来景州借些钱赎身,结果左疆奇见色起意就强留下她。而她原本那个郎君见哥哥喜欢,索性借花献佛换了一大笔钱回了崇州,从此再也没露面。”
关策的语气里还有些许惋惜,眉头紧皱,等他说完,陈京观了然地点头,可下一秒又继续问:“她是何日来的景州?”
“一个月前。”
关策答话时用眼睛瞟着陈京观,双手暗暗扣在一起。
“那她为何等了一个月,非要寻我登门之后刺杀?”
“这个问题我问过她,她说是少将军您走后左疆奇在府内大闹了一场,还斥责了与您说话的那个小厮,然后就将她拉进屋里,比往日更要凶狠上许多,她受不了了,就用床边的钗子插了他的脖颈。”
“这个理由”,陈京观听着关策的话有些发愣,“你觉得合理吗?”
关策没敢说话,而陈京观继续说道:“你也觉得不对,但是你不想查了对吗?”
陈京观将手上的册子往桌上一摊,风吹之间恰巧停留在了那女子的画像那一页。
“关策,你远没有你表露出来的这么胆小怕事。我要带你进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你也该明白,你不该对我再有隐瞒了。”
陈京观的话刚说完,关策就跪到了地上,他双手撑着地,哭得有些发抖。
“十年了,我受了他的气十年了,我没有多少十年了。他死了,这是报应,这是他作恶多端的报应。人不是我杀的,况且有人认了这个罪,那我为何不能就此了了?他不值得我再花心血,他就该长长久久埋在地里。”
此时关策再说话时,虽然因为哭泣而有些哽咽,可他的话却说得无比坚定,等他说完,他挂着满脸泪痕抬头望陈京观。
“少将军,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弄不死他,我迟早会被他弄死。索性老天开眼,让别人替我做了这件事,我会厚葬那女子,会安抚她的家人,可是左疆奇,就让他这样死了吧,行吗?”
关策最后这句“行吗”颤抖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他语气里的恳求让陈京观有些无法呼吸。
关策的岁数,其实与陈频差不了几岁,这样一个人跪在自己面前,他突然就将肚子里的话憋了回去。
“你确信,毫无疏漏?”
关策闻言怔了一下,他的眼神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后竟生出一些雀跃。
“左疆奇之死,不会再有翻案的余地。”
陈京观看着眼前的关策,缓缓向他伸手,关策原本还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搭上陈京观的手站了起来。
“但我不希望你成为下一个左疆奇。”
陈京观的话说得足够直白了,此时关家外院门上依旧人满为患,关策明了地点头,顺便用袖子抹了一把脸。
“我只希望你永远记住那句清清白白。”
关策刚要开口的喉咙被陈京观这句话给涩住了,他朝着陈京观笑了笑,可那笑里埋着些暗含深意的苦楚。
“那我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陈京观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刚才关策所言他都信了,毕竟疑人不用,可是接下来的问题,将决定他要怎么用关策。
“你是如何说服你二叔的?”
关策似乎是知道陈京观要问这个,他抿了抿嘴,对上了陈京观的眼睛。
“我想试着,为关家寻一条新出路。”关策停顿了下,“我父亲寻来官令,让关家的生意蒸蒸日上,可是这条路走得有多难,大家心都清楚。我想试着如您所说,用我的羽翼去护他们周全。”
“你二叔如此信任你?”
陈京观对关策的回答不置可否,便反问道。
“左疆奇有倒台的一天,他上面的人也有,而我二叔那晚说了一句话,我一直记得。他说自家人,永远是自家人。只有自家人,才能永远靠得住。”
关策说这话的时候,陈京观从他的脸上看到了野心二字。
这是一个与他现在看起来毫不相关的字眼,可是每一个入仕之人,谁敢说心里没出现过这两个字。
不过野心从来不是贬义词,只有当它变成贪心的时候,才会有人心不足蛇吞象之意。
“我二叔替我做了许多,我也是那时才知道。我一直持着怀才不遇的愤懑,一直秉着清冷孤高的性子,这些放在以前,我还能说一句只是对不起我寒窗苦读十余载,可放到现在,就是对不起我关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期许。”
陈京观静静听着,而关策越说,他的脊背就挺得越直,脸上那些被岁月刻画出的沟壑渐渐被少年意气填平。
陈京观觉得二十岁的关策,应该就是如此。
“但我不能许给你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能走到哪一步。”
陈京观开口,而关策笑着打断了他,微微朝他举了一躬。
“少将军给我的足够了,景州茶税案之后的事情,我会做好的,您放心。”
关策说罢,径直走出书房来到院外,那些人盼星星盼月亮终于见到他了,便一窝蜂涌了上来。
“承蒙不弃,可我关策自认并非牢靠之人,恐辜负各位的信任。我今日借机在此立势,终身不收门客,亦不行敛财之举。各位请回吧。”
那些挤在门上的人本还要说什么,但他们向后看时瞧见陈京观就立在那里,便一个个臊眉搭眼地往回走。
“少将军若信我之前所说,那我此时所说亦是心中所想。”
等着门口的人都散了,关策又回到了陈京观身边,陈京观没应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欲带着董辉离开。
“少将军,多谢!”
门口的背影稍微停顿,向着身后的人挥手,月色下陈京观的影子被渐渐拉长,而关策望着他有些出神。
“刚抓到崇宁的一点把柄,如今就这么断了。”
离关家有些距离后,董辉还是没忍住开口,而他身边的陈京观叹气的同时却也笑了。
“我毕竟不是商人,允许自己做些与己身无义的事吧。况且这事成了,那是大义。”
第47章
三日之后, 董辉一早带着人马候在城外,陈京观去关家祖宅接关策时遇见了他二叔。
其实陈京观在街上打探消息时,听到过关邵群的名字。
虽说他私底下做着以次充好的买卖, 但是那些跟着他的人也的确都过上了不一样的日子。所以坊间传闻他散尽家财时, 百姓的语气里竟还有些惋惜。
不过这也足以说明他的厉害。
事情发展到现在, 茶税贪墨主使被帽子被扣在了刘启的头上, 可是按照刘郴所说, 那背后多有关邵群的助力。
陈京观在关家祖宅外站着,看着关家的佣人来来去去搬着行李,打算等着他们收拾妥当了才派人去关策房里拿证据。
“少将军来景州多日, 老夫倒也没寻到个合适的机会去拜访, 实在是我的过错。”
关邵群拄着拐杖向陈京观行礼,他身后的关家婶子就斜目瞧着陈京观,俨然是把他作为这一切阴谋的始作俑者了。
“关老先生说笑,倒是我这一个月来多有叨扰,幸得您照拂, 才能在这景州行路畅通。”
陈京观笑着回答, 但是关邵群听得出他话里有话,他轻咳了一声朝小厮摆摆手, 那跟在后面的仆人就递上来了一个精美的小铁盒。
“这是我们家最后一批龙井了,其实不必遥州的差。”
说罢, 关邵群就伏着身子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陈京观,而那盒东西一落到陈京观手上,他就知道了其中的意思。
“这也是我能为关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望少将军在阙州多多关怀。他性格耿直,但又懦弱,总是个惹祸的。”
关邵群说话时眼睛盯着院里的关策, 此时的关策正看着人往马车上搬书卷。
虽说他的调任没下来,但是陈京观写给萧霖的回书上提到了他,而萧霖的意思也是让他离开故土,少些牵扯。
“关知州十年饮冰难凉热血,这样的坚持,放在任何地方都会成功的。”
陈京观没有正面回复的关邵群的话,但是他让董辉收下了那个盒子,然后将它放在了关策的行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