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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其实他的神经从他看到窗外的瞬间,就被这一场大火刺激着,火舌吞没朽木时发出的每一声,都让他心跳加快。
  又是大火,又是想致他于死地。
  陈京观一步不停地后院的方向跑,那边火势更大,应该就是起火点,他路过水池时将自己的衣服打湿,等他冲进后院时,便听到气若游丝地呼救声。
  “你在哪儿?”
  陈京观喊着,四下也找不到声音的来源,他的双眼被浓烟灼得发酸,周身被潮湿而闷热的空气包围着。
  突然,面前有一根长棍倒塌下来,他向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他的脚踝被人紧紧拉住。
  “救救我……”
  陈京观侧身去看,那男子被压在横梁下,索性有炉台替他挡了一下,可这也将他困在了一个三角区。
  陈京观看见他,二话没说脱下外衣给他披上,那男子的腿被一根断裂的木棍贯穿,他想要朝外爬,可是那棍子与横梁卡死了,只要他移动,棍子就会来回牵扯他的皮肉。
  “你等着,我去搬那个梁木。”
  那男子不知被压了多久,刚才抓住陈京观时或许是他最后的力气了,陈京观没听到他的回应,但是他一边移挪着木头一边呼喊着让他保持清醒。
  可奈何他一个人的力气确实不够,但若此时再去外院找人,这大火定当吞没整个院子。
  “你忍一下。”
  说罢,陈京观毫不犹豫地动手,在那木棍被拔出来的一瞬,他将一块帕子扯开绑紧出血口,随后将男子拉扯出来背在背上就外跑。
  此时的男子被突如其来的刺痛惊醒,满眼泪水,但是他窝在陈京观背上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在他所在位置再往后的地方,那片大火带走了他的妻儿。
  “你为何不来前院与我们同住?”
  陈京观跑得气喘吁吁,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而那男子已经有些麻木,陈京观怕他睡过去,就有重复着问了一遍。
  “我怕你是来杀我灭口的。”
  那男子的声音里全是绝望,陈京观喉咙一紧,却不好再说什么。
  等他们跑出府衙,晨光熹微,烧了半宿的院子终于是烬灭在了一片火海中,除却门口的“府衙”二字,什么也没留下。
  关策看到陈京观出来,终于是将悬着的心放下了,可是等看清他背上的人后,又惊得说不出话。
  “刘司丞,你不是白日领了夫人到我隔壁房里了吗?”
  此时被叫做刘司丞的人羞愤交加,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京观招手让平芜将他接了过去,看到眼前劫后余生的茶农一边抹着泪一边道谢,心里五味杂陈。
  “他信不过我,所以半夜自己回去了,我去的时候没看到他妻小。”
  陈京观将关策拉到一边说,而关策先是一怔,随后刚止住的泪又开始流。
  陈京观此刻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伸手想安慰他也只好作罢。
  “关知州寻个妥善的地方将他们安置下吧,我来时已经调了亲卫,估摸再有两三日他们就到。”
  关策闻言点头,可依旧站在原地不动,有些欲言又止。
  陈京观见状,擦了擦手上的灰,从怀里掏出两本册子。他进去寻人的时候顺手抓了两本最外面的账册,如今只剩这两本记录过去三年景州茶税的账目了。
  “这是我抢出来的,您收好。火是从后院烧起来的,他们想一把火毁了所有人证物证,所以这些人,是我们最后的底牌了。”
  关策有些木讷地接过那两本册子,目光突然又亮了起来,他盯着陈京观,有些诧异的开口。
  “他们不怕烧着您?”
  陈京观听了关策的话,突然笑了。他有些无奈的叹气,关策听到了他像是从胸腔里溢出的话。
  “他们巴不得我也一起死了。”
  陈京观的话让关策大吃一惊,他知道陈京观是萧霖的人,这必然会引得崇宁不满,可是官至将军,她怎么敢直接让他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于是他还是没忍住问道:“可您是少将军,他们怎么敢?”
  陈京观没接他的话,却在心里暗自嘲讽。
  其实对他们而言,他只是八年前那场火灾的余孽,是该用另一场火彻底收尾的。
  关策见陈京观不说话了,也不再继续追问,起身朝陈京观行礼后带着这些人往他自己的院子走去。
  他被左疆奇排挤后,原想着住在府衙安全些,便动了卖掉祖宅的想法,他此刻庆幸自己还有些犹豫,留下了自己毗邻遥州的祖产。
  因为地处北梁边界,又常伴着东亭匪患的原因,那里的房产很不好出手,但是那地方也因此免于被左疆奇的人惦记,有一些得罪了刺史又没法搬进阙州的人都会住在那里。
  关策将这些茶农带回家后锁上了院门,依旧装作没有人的样子,和他们定了暗号,每三日来送吃食。
  大家被这场火弄得人心惶惶,可也都应下了关策的话。
  不过那位姓刘的司丞因为腿伤严重,被陈京观托平芜送去了医馆。
  如今这景州全是左疆奇的眼线,他们编了个由头说是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了下来伤的,那郎中倒也没说什么。
  等着一切安排妥帖了,陈京观去街上的布坊买了几套成衣,让平芜和席英换上,又让他们去找客栈落脚。
  这几日他们怕是要先缓缓,对面人多势众,他们势单力薄不好行动。
  但陈京观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虽然他手上只有两本账册,可是他依旧凭着从昌用商行学来的本事看出了些蛛丝马迹。
  “景州茶的种类与遥州相同是吗?”
  陈京观看着簿子问,关策就在一旁答他。
  “对,不过为了避开遥州出名的的单枞和龙井,我们选了他们不做的绿茶。虽说知名度不比他们,但是我们价格低,所以寻常百姓爱喝。”
  陈京观闻言点了点头,又发问:“他们的价格是多少?”
  关策思量了一会,说:“他们的单枞从五百到九百钱不等,龙井稍逊色,但估摸也要三百钱左右。”
  关策的话好像是给了陈京观对于内心想法的一个肯定,他合起账册,抬头盯着关策。
  “我看账上毛尖多是三十钱卖出,而收购价压到了七钱。这个盈余是客观的,但是断不会出现这么大的空子让他们钻。我想着,他们是与遥州的茶商串通一气,用石头,卖着黄金的价。”
  关策不太理解陈京观的话,或者说他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陈京观继续解释道:“其实那些人不可能喝不出差别,可要是上面的人指鹿为马,你觉得他们信还是不信?”
  陈京观此话一出,关策立刻明白了其中缘由。可还没等他开口,房门就被平芜推开了。
  “刘郴,跑了。”
  第42章
  刘郴, 陈京观冒死从府衙后院救出来的市买司司丞。
  陈京观那日将人交给平芜后就没有再去看过他了。
  其实他那日的话对陈京观有所触动,不过他想着刘郴有腿伤,况且自己还救过他一命, 他应当是放心了, 便没有在医庐设置守卫, 只是让平芜时不时去看看。
  可刘郴还是跑了, 并且在临走时撬开了关策家偏门的锁, 带走了那些茶农。
  “那些人为何如此信他?”
  陈京观此时不急着找人了,他们这些本地的农户一旦想跑,这山地丘陵全是藏身之处。
  只是他有些不解, 自己既然已经救下了他们, 又有什么原因能让他们逃跑。
  “刘郴原是景州大茶商刘启的长子,他父亲为他买来的司丞一职,为的也是方便他们家从中获利。后来左疆奇上任,刘郴就成了他的人。如果按您的说法,我觉得这些茶农也是知道内幕的, 那个收购价, 怕也是假的。刘郴怕事情暴露就跑了,那些茶农估计也是受其鼓动。”
  关策说着, 陈京观只是默默点头,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便问道:“那知州是如何寻到他的?”
  “他自己来报官的。”关策说完顿了一下,“我发现了茶税问题后一直在私底下打听,可奈何我手里没人, 便用了几年才收到些零碎的账目作为证据。我有一日去他家茶铺买茶,他突然将我拉到一边递给我一本册子。那是他这些年从左疆奇处收到的所有回扣。我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做,而他也没解释。”
  关策说起刘郴来, 语气带着些许可惜,但随即又继续道:“不过他父亲一年前突然染病去世了,现在想起来,就是葬礼没多久他来找的我。”
  关策的话有些零散,不过对于陈京观来说足够了。
  他抬头望着窗外的太阳估摸着时辰,然后对着关策说:“等下我的人来,麻烦您带着去寻一寻,我只怕那些茶农,是刘郴的祭品。”
  陈京观的话让在场的人陡然生出冷汗,关策望着他愣了片刻,立刻下楼去找人,而他刚下楼就遇到了从雍州过来的董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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