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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2015年4月1日的凌晨,许优瑗从跨江大桥上跳下,几个小时后,两位钓鱼的大爷发现了她飘在江心的尸体。
  那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她的同学说,她是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她的父母为此闹到了学校,声称学校给学生的压力过大,逼死了他们的女儿。但其实只要稍微了解一点内情的人都知道,许优瑗喜欢学校胜过在家。
  许优瑗的死在机构也引起了相当的讨论,长达一周的时间里,她那个班的学生们都对此津津乐道。
  但人就是这样一种生物,在对出乎意料的死亡表达震撼的同时,那个人生前的模样也会被大脑飞速抹去。很快,大家便都忘却了。
  只有我,仍旧想不通。
  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她该去高考,该去读大学,她要去学法律,去做律师,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不该死在那个午夜。
  我尝试分析,忍着内心的酸痛,用理性分析这件事情的始末。
  许优瑗的确有轻度的抑郁症,但那源于压抑的家庭和繁重的学业,她绝不会因此选择自杀——一个对未来有清晰规划和强烈憧憬的人是不会轻易将自杀放在内心考虑之中的。
  她一定是遭遇了某些极端的困境,它打散了她对未来和对自身的全部向往,彻底地改变了她的世界,使她痛苦,令她绝望,她的前路因为这件事完全熄灭,她别无选择,只有用最极端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所以,那困境究竟是什么?
  我开始了调查。
  首先,我要知道许优瑗的异常最先出现的时间。
  从她的同学那里,我得知她是从3月9日开始请假的。那天是星期一,而就在两天前的星期六,我刚刚在机构的教室里见过她。那时的她很正常,还从家里带来了零食分给我,和我聊了下最近刚上映的一部电影。
  那么问题只能出在星期天——3月8日。
  她们学校是周日晚上返校,她通常会在家睡个懒觉,下午一点来补习英语,在这儿留到晚饭时分,然后由家长直接送去学校。
  她来补习都是车接车送,能接触到的人太少,出现异常的时间大概率在补习期间。
  那天不是我的班,我找到同事,得到的答案是:许优瑗照常来得很早,没什么异常,但那天楼下的同事请了假,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没有到教室,不知道下课后的情况。
  我又去找了当天有课的老师,她告诉我:因为是妇女节,机构老师有聚餐,所以大家都走得很早,下午四点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办公室就空了。
  “有哪个老师没参加聚餐吗?”我问她。
  “嗯……是有几个。”她努力回忆道,“化学的宋老师去和男朋友约会了,语文的林老师家里孩子发烧,吃到一半就走了……还有,哦,还有英语的谢老师,他人没到,但是给我们每个女老师都送了花和小礼物。”
  “你看,就是这个!”她从办公桌的一角拿起一只星星形状的玻璃罐子,里面装着用彩纸包裹的糖果。
  我的喉头兀地哽住了。“这个,能给我看看吗?”我感到喉咙干涩,口腔中泛着苦味。
  她把罐子递给我,冰凉的玻璃弗一接触皮肤,我的心便是一阵战栗,险些失手将它滑落。
  我竭力刻意自己汹涌的情绪,让手指平稳地将罐子过渡到桌面上。在对方不解的注视中,我缓慢地转身,一步、一步、一步艰难地朝办公室外走去。
  我见过那些糖果,还有那个罐子。糖果在许优瑗的遗物里,而罐子——在我那里。
  4月1日,噩耗未曾传来的早晨,我来上班时,它就放在我的保洁室门口,罐口扎着粉色的缎带,精心系了一个蝴蝶结。
  罐子里装的不是糖果,而是折纸星星。
  那时我以为是谁不慎落下的,便收了起来,放在我的保洁车里,等着失主来问,却始终没人来领。
  原来,那不是谁的粗心大意,而是她向我发出的绝叫。
  我几乎是把自己摔进了保洁室里,跪在地上,从抽屉里摸出了那个罐子。手指变得如此笨拙,以至于花费了足足三分钟才解开缎带,打开瓶盖。
  从掌心溢出的汗水流到指尖,罐身变得湿滑无比,掉落到我几无知觉的腿上。
  我几次重新拿起,尝试从狭小的罐口抠出星星,始终未果,索性将它翻过来,将里面的星星尽数倾倒到我向上翻起的外套上。
  我颤抖着拈起一颗,狭小的空间里混杂着洗涤剂和灰尘的味道,空气被我的呼吸染得闷热,汗水从额头始,迅速沿着脸颊滑落到下巴。
  我吞咽口水,不敢呼吸,麻木的手指一次次从接口处滑过,却如何也无法将其拆开。
  并非做不到,而是恐惧。恐惧存在于自己脑中的真相,以及真相背后她无人知晓的绝望。
  我不记得自己用了多久才打开它们。窄条形的彩纸边缘被手汗浸透,在它的中央,是许优瑗的字迹:
  [3月8日下午四点半,谢正诚在3-108教室强.奸.我]
  整整九十九颗星星,每一颗都是如此。
  真相是泪,是血,是污秽是绝望——是根植于每个女性内心的噩梦。
  我近乎窒息,眼前阵阵发黑,连握着纸条的力气都丧失殆尽。
  脑中仅剩的声音是自己的呼吸,目光涣散,而后聚焦,而后再涣散,周而复始。
  我只想问老天——为什么?
  为什么要一次次地打落我的情感?
  为什么要将我亲近的人尽数斩断?
  我以为自己离开了大山,以为未来会是灿烂,可是为什么,我所见的还是晦暗的死亡?
  我在无声地尖叫,在用灵魂呐喊,我想控诉,想报警,想让施暴者付出代价。
  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一个飘忽在外的声音在告诉我:没用的。
  那是我的理智。
  许优瑗死了,3-108教室的监控是坏的,那天没有目击者,许优瑗悄悄丢掉了自己的贴身衣物。我们没有直接证据,单凭这些纸条,远远不够。
  但我不会轻易放过他。
  妈妈死了,我自欺欺人,阿姐死了,我浑浑噩噩,我总是被动地接受,从来没下定决心争取过一次。
  现在,我决定反击。
  谢正诚,我会让你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第34章 越关山的日记(19)
  谢正诚,男,48岁,离异,育有一女,归前妻扶养。老家k省,985师范院校毕业,曾在老家一所私立学校任教导主任,五年前来到扬帆,任英语组组长。
  在同事们口中,他是个儒雅随和且体贴的人,他记得每个老师的生日,以及他们是否婚育,每年的妇女节、母亲节、圣诞节都不忘分派礼物。
  而在他的学生眼里,他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老师。他声音好听,语调温和,发音很标准,讲起知识点来清晰明快,都是非常实用的应试技巧。而且他从不拖堂,作业也布得少,逢年过节常在群里发红包。
  他的确伪装得很好。连曾经的我都被他的假面迷惑了。
  他的教室和办公室都在一楼,不是我负责的区域。我见他的次数不算多,但对他印象很深:因为他对我热情得奇怪。
  很少有人会主动和我这个清洁工说话,顶多也就是点个头、打个招呼,他却每次都要刻意停下与我攀谈一会儿,有时会给我一种在没话找话的感觉。
  我本能地警觉,曾和许优瑗谈过他,许优瑗告诉我,他也经常和她聊天。他说,因为她很像他的女儿——离后,他们很久没再见了。
  于是,我便以为是他知道了我的一些身世,联想到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儿,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我可怜。
  现在想来,我真是愚蠢得可怕。
  当然不排除完美人设的存在,或许真的有人就是如此儒雅随和、彬彬有礼、热情大方。但这概率太小。
  当以“他有问题”为前提回顾记忆时,一切便有了截然不同的面貌。
  他对我、对许优瑗所抱有的感情,难道真的仅是因思念女儿而产生的移情吗?
  答案已呼之欲出了。
  此外,我还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他或许并不是首犯。
  他侵犯许优瑗是在3月8日,许优瑗自杀则是4月1日,中间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
  他照常上课,照常与我交谈,他对大家的态度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甚至去参加了许优瑗的葬礼,用一个老师该有的态度对她的父母道一声“节哀顺变”。
  如果不是他的心理素质极强,对许优瑗的死毫无愧疚和恐惧,那便是他已有了经验,知道该如何调节才能维持自己的完美假面了。
  我联想到了他的婚姻,他口中“很久没再见”的女儿,以及他已至中年忽然辞职来到s市,当了一个工资比先前低不少的机构老师经历。
  他离开k省,到底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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