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武点头,男人又心疼地给佘文整了整衣襟,这才往外走。
白若松可不想留下来面对这场修罗场,赶紧跟上男人,也算是配合佘武那句“单独说说话”。
虽然看好戏她很乐意啦,但这气氛也太沉重了。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忍不住想起佘文之前那句没说完的话。
“都是你,都怪你!都怪你他才会……”
他才会怎么样?
他才会离开佘府吗?
白若松从前认为佘文对佘武的厌恶,仅仅只是因为佘武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是一种蔑视和瞧不起,如今看来,嫉妒的成分要多一些。
好在佘武并没有与佘文过多纠缠,白若松不过在外头等了半刻钟,她就出来了。
出来的时候,她就像一只赢了的小斗鸡,昂首挺胸的,白若松都不用问就知道佘文一定半点便宜都没占到。
男人张了张嘴,似乎还想问一句什么,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
在白若松表示了自己留在刑部还有事情之后,双方在朱雀门外分别。
细雨已经停了,佘武一手拿着还在滴水的油纸伞,一手搀扶着自己的父亲,慢悠悠走在朱雀大街上。
迎面而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童,裹着厚厚的棉袄,疯跑着在平地上绊了一跤,蹭破了手,哇哇大哭。
小童母亲咬牙切齿地把人提起来,在小童穿得厚实的屁股上就是一巴掌:“让你别跑你偏跑,棉袄都脏了!”
男人急匆匆从摊子后头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块抹布,埋怨道:“你打孩子做什么!”
吵吵闹闹的一家人,佘武的父亲微笑着看着他们,走出去一段路以后,才开口道:“道安。”
“怎么了,爹?”
“你有怨过爹吗?”
“怎么会呢。”佘武笑了起来,“如果不是爹,我现在也在刑部大狱关着呢。”
等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白若松才转身从承天门街回了刑部大狱。
刑部大狱的狱卒见白若松去而复返,有些不确定道:“大人这是?”
“我想见见佘荣。”她见狱卒一脸为难,补充了一句,“隔着牢门聊两句就成,不会让你为难的。”
狱卒知晓白若松如今是朝中新贵,在没有更大官职的大人下令之前,也不敢拦着,让开入口道:“大人还请快些。”
刑部大狱又湿又冷,只有关押佘荣和其家眷的位置有一点点炭火带来的暖意,远处还隐隐有孩童的啜泣声。
白若松脚步停在佘荣所在的牢房前,转过身来,透过狭窄的栏杆间隙,看向里头的犯人。
佘荣背对着牢门坐在厚厚的草席上,原先直挺的背脊深深地弯曲了下去,从白若松的视角,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的一丝老态。
听见动静,她的身体纹丝不动,只有头部缓缓转了过来一点,让白若松可以看见她一只半耷拉着的眼睛,和一点凸出的鼻尖。
“来看我笑话?”她开口,语气中没有讥诮,只有深深的疲惫。
白若松看着她鬓角掩藏不住的丝丝白发,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佘荣留有后手,根本不在乎女帝将她下大狱,可她没料到佘武的父亲,那个她挚爱了一生的男人会来,以至于极其短暂地出现了动摇。
有动摇,就会有破绽。
白若松不顾地上脏污,盘腿坐下,视线与佘荣持平,声音平缓,不带任何情绪地开口道:“我是来请教尚书令大人一个问题的。”
她问:“您还记得,桓文十五年,长丰县所属边境五城之一的盛雪城城破的事情吗?”
佘荣嗤笑一声:“这么多年前的事情,你想让我记得什么?”
“是啊,已经是快八年前的事情了。”白若松盯着佘荣的侧脸,“但是我想尚书令大人应该不会忘记这样重大的事情吧,毕竟桓文十五年,正是您,指使前刑部侍郎何同光,买通了长丰县县令杜承礼,从内打开了盛雪城的大门,不是么?”
第289章
佘荣以一个极其缓慢的动作扭过身来,慢到她的动作像极了一个生了锈的木偶,白若松甚至耳边能够幻听那种咯吱咯吱的刺耳摩擦声。
“哦,我想起来了。”佘荣掀起那层薄薄的眼皮,淡淡地看着白若松,眼白当中有若隐若现的血丝,“你是盛雪城来的孤女。”
她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盛雪城破,县令没管,刺史没管,女帝没管,你一个孤女当自己是盛雪城的主子,非要管这破事?”
“这不是破事。”白若松放在膝盖上头的手掌缓缓收紧,黝黑的眼睛却仍然一瞬不瞬地盯着佘荣,“盛雪城被劫掠三天三夜,人口死伤过半。盛雪城守城校尉奋起反抗,也被蛮人腰斩,悬挂于牌匾之下示众三天三夜,入殓之时尸身……尸身也寻不齐全。”
“是吗?”佘荣看起来没有一丝动容,“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啊。”
“尚书令不记得了吗?”
“我为什么要记得一个守门校尉?”佘荣反问。
“因为是你,亲手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她的身上,让她从盛雪城的巾帼,变成了盛雪城的千古罪人!”
还有几日就快要过年了,也同样快要到傅容安校尉的祭日了。
自傅容安校尉死后,白若松再未曾度过一个轻松的年节,除了盛雪城院子里最小的,不记事的那些,其他孩子到了这个日子都很沉默。
曾经欢声笑语炸鞭炮,熬夜守岁,围在一起包饺子的那种时光一去不复返。
而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可她甚至连有这样一个顶罪的守门校尉都不记得!
“哦,这样啊。”佘荣笑了起来,“这是她的荣幸。”
白若松胸膛猛烈起伏着,一瞬间,她有些后悔出府时没有戴上袖箭。
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才特意没有带,现在却成了懊悔的源头。
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
她手掌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撑,企图起身,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自己腰间的锦囊。
小小的折枝海棠缠丝绣花的锦囊,里头装着一个巴掌大的金属物什,硬邦邦地硌着白若松的手腕,让她一下从这种暴戾的情绪中醒神。
她隔着锦囊,牢牢攥紧了里头的东西,深吸一口气:“所以尚书令大人冒着这么大的危险,不惜将边境五城之一送给蛮人,也要达成的目的是什么?”
佘荣的笑容淡了下去。
她透过牢房的栏杆,看着白若松那张苍白脸,菱唇一张一合:“让我来猜猜看吧……”
若是之前白若松来刑部大狱问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佘荣只会嗤之以鼻,懒得搭理半句。
白若松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绿满带进刑部大狱。
那个她追求了一辈子,已经变成了一种执念的男人。
佘荣不想让白若松好过,所以她嘲笑她,讥讽她,判断出她在乎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守门校尉以后,还要在她伤口上狠狠插上一刀。
佘荣几乎就要成功了,可白若松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冷静了下来。
她说:“你们这样做,是想治云琼一个戍边不力,玩忽职守的罪责,瓦解云血军的兵权吧?”
佘荣的眸色暗了下去。
七年前……不,如今应当要算八年了。
八年前北疆远不如如今平静,蛮人势大,便是云血军也时常损失惨重。
所有人都知道抚国将军府曾经是如何辉煌,若真给云琼击退蛮人的机会,兵权势必牢牢焊死在他的手中。
云琼披挂替母出征之前,兵权是个烫手山芋,谁接手谁倒霉,而云琼戍边,不过三五年的时间,北疆已经趋于稳定,虽然打仗的时候仍然付出良多惨痛代价,可至少蛮人已经不会突破城池深入到大桓腹地了。
这是一个抢功的绝佳时机。
那时候太女未立,可三皇女已经开始不得女帝喜欢了。
而佘荣,作为官场沉浮第一人,她的嗅觉比任何人都敏锐,率先发觉了女帝的偏执——对皇位,对权力的近乎病态的偏执。
即便是亲生子女,她也警惕万分,不舍得分出手中一丝一毫的权力。
若是云琼这条狗,这条女帝的走狗再拥有这么大的军功与威望,日后篡权道路的难度将会成倍增加。
所以佘荣当机立断,与三皇女商议了一个有些艰险的计划——治云琼一个戍边不力,瓦解他的兵权!
可惜,云琼此人比佘荣想得还要厉害,只带了几百轻骑,丢掉辎重,日夜不停赶往盛雪城,最终没有还是在蛮人攻入内地之前收复了盛雪城。
那群只知道烧杀抢掠,完全不懂长远计划的北蛮子!
佘荣气得七窍生烟,不得不草草了结此事,把罪责推了个一干二净。
而在那之后,云琼也只是功过相抵,未曾被责罚,第二年更是官升三品云麾大将军,威名一时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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