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二人从下着细雨的外头进来,浑身都是寒气,在刑部大狱这种潮湿的地方更是难受。
  白若松两只手掌放在身前,忍不住哈了一口热气,相互揉搓着取暖。
  一旁的佘武见状轻叹一声,抓了白若松的手掌,从自己袖口探进去,贴在小臂上给她取暖:“知道冷怎么不多穿一些?”
  白若松感觉鼻子有些堵,怕自己冻得没知觉以后,清水鼻涕流出来影响形象,先努力吸了吸鼻子,才开口道:“走得有些急,忘了。”
  佘武沉默了下来。
  等小臂内侧的温度被白若松摄取得差不多,她又很自觉地转动手臂,换了一处温度高的地方。
  “差不多了。”白若松尝试收回手掌,“你不冷么?”
  佘武缄默不语,却坚持地抓着白若松的手臂不肯放手。
  白若松挣扎无果,无奈地看着她,她却垂着头,盯着刑部大狱不知沉积了多少污垢的,黑黝黝的地板不放,半晌才哑声道:“对不起。”
  白若松:“说这些做什么,你在霖春楼不是还因为帮我,被你嫡姐关了禁闭么?这下扯平了。”
  佘武:“我那不是帮你,我就是看不惯那些喝点黄汤子就认不清自己的酒鬼。”
  白若松:“那我也不是帮你,我就是想做好人好事不行么?”
  佘武笑了一声,白若松感觉有什么东西一滴一滴掉落在自己裸|露的手腕上,带着一点滚烫的热度。
  “我曾经以为我,不会在意的。”她的声音颤抖着,哽咽到几乎是从喉咙口挤出了的那样,“可没有人帮我,见微,除了你,没有人帮我。”
  佘武并不是贪慕虚荣的人,一朝落没,她的心态也调整得很好。
  锦衣玉食她用得,粗茶淡饭也用得,甚至于没有了那些酒肉朋友,陪着父亲的日子比起从前更为舒心。
  可佘荣入狱,父亲虽然嘴上没说,却一日比一日消瘦。
  她想帮忙,却屡次吃了闭门羹,那些曾经对着她母亲伏低做小,一口一个肝脑涂地的官员都视她如虎豹,巴不得让家丁拿了棍棒给她打出去。
  来见白若松之前,佘武其实并没有抱太多的期待。
  她并不知道佘荣与白若松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步,可二人之间你来我往,不死不休的架势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没想到,到头来,居然是这个她母亲曾经起了杀心的人,这个到处搜罗证据,或直接,或间接导致她母亲入狱的敌人帮了她。
  第288章
  白若松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她骗过人,威胁过人,也杀过人。
  她有心软的时候,也有漠然的时候,但是只有一件事情是例外。
  她没有办法拒绝一个曾经对自己散发过无条件的善意的人。
  兴许按照佘武所说,她只是喜欢漂亮的脸,为了让自己开心,才会接近白若松,在霖春楼使唤家丁给白若松出头。
  可论迹不论心,对白若松来说,这是实实在在的帮助和善意,并且是她进去波诡云谲的玉京之后,收获的头一份。
  至少直到佘武背叛自己之前,白若松都愿意尽自己所能地帮助她。
  “我会帮你的,我会一直帮你的。”白若松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吓到一只落在花蕊上的蝴蝶,“我相信如果是你,你也会一直帮我的,对吗?”
  佘武觉得很丢人,她除了自己都记不清的光屁股的时候,还没有这样哭过。
  她咬着牙点头,仿佛只要不发出声音,就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白若松没有发现她正在丢人地流眼泪。
  白若松也十分识趣,没有点破她的难堪,静静站在那里等她平静下来。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佘武终于冷静下来。
  她松开白若松的手臂,用一侧的袖子擦了擦脸。
  那一侧的袖子本来就被细雨淋湿了,透出刺骨的冷意来,沾在脸上缓解了眼睑的红肿。
  佘武扭过头去,假意害怕打扰到她父亲,要走远点一样慢慢往前挪,实则是不想让白若松看见自己的脸。
  “我在玉京郊外寻了个书院。”她胡乱找了个话题,“虽说条件肯定不如国子监,但也不是个个贡生都是从国子监出来的,我想试一试。”
  白若松真心为此感到高兴:“那很好。”
  白若松是除了父亲之后,第一个这样信任自己的人,这让佘武略略感到一丝羞赧:“我自小其实也读过一些书,只要……”
  “佘武?”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佘武的话题。
  前侧方,细密的栏杆里头探出来一只细白的手。
  那手一看就是没做过粗活,金尊玉贵养起来的文人,可如今却沾染上了刑部大狱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污渍,黑一块白一块的。
  随着那只手握上栏杆,一张与佘武有三分相似的脸出现在栏杆后头。
  那张脸上嵌着一双刻薄的眼睛,即便是如此落魄,还是用一种高高在上的,睥睨的目光看着佘武,仿佛在看一只陷在淤泥里头的臭虫。
  佘武的脸在一瞬就沉了下去:“佘文。”
  佘文冷笑一声:“怎么,连嫡姐也不会叫了?”
  佘武:“我已经不在族谱上了,严格来说,你我如今并不是姐妹了。”
  佘文的脸扭曲了起来。
  尽管她一向都是这样,张牙舞爪着,对每一个自己看不顺眼的人都散发出恶意,但白若松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这种眼神。
  怨毒中带着嫉妒,活脱脱一只下水道里见不得光的老鼠,嫉妒着外头拥有光明的一切,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
  “你这个贱人!”佘文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都是你,都怪你!都怪你他才会……”
  “道平?”男人弱弱的声音从白若松的身后传来。
  白若松回头,看见站在甬道中的男人,听见佘武喊了一声:“爹?”
  佘武的父亲身上还披着那件鹤氅,雪帽被摘了下来拿在手中。
  他眼睛有些红,小步走到白若松面前的时候居然行了个大礼。
  白若松吓一跳,想伸手扶又怕唐突,还是佘武上前把人扒拉了起来:“爹,您这是做什么!”
  “从君是佘武的长辈,也是我的长辈,长幼有序,小辈担不起这个大礼。”白若松也连忙表态。
  “爹,我已经谢过了。”佘武跟着道,“真的,这是我和见微之间的事情,您就别馋和了!”
  “你这孩子,真是……”男人叹了口气,站直了身体,看向白若松,“道安真的好好谢过了?”
  白若松点头点得小鸡啄米。
  男人这才显得有些释然,还是对着白若松说了一大通的感谢的话后,才转头看向一侧的牢房。
  佘文从刚刚开始就安静得过分,应该说自从男人出现之后,她就像一个乖孩子一般抵着栏杆学锯嘴葫芦。
  “道平。”男人又喊了一声佘文的字。
  白若松看见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眼高于顶,恨不得把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的佘文居然颤了一下。
  她抬起眼来,看向男人,抿了抿唇,小声开口:“小爹。”
  她的“小”字喊得很小声,以至于白若松一开始以为她也在喊“爹”。
  从来只有侧夫和小侍的孩子喊正夫作“爹”的,哪有正夫的孩子管下头的男人喊爹的,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但在场的人都没有对此表达什么异议,仿佛是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称呼。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把手从栏杆缝隙探进牢房里头去,擦了擦佘文脸上的污渍。
  佘文的全身都很僵硬,可居然一动不动,任凭男人施为。
  “你这孩子,怎么,怎么……”一句话没说完,男人的眼泪又下来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啊……”
  佘文其实也没受什么苦,只不过卫生条件没有佘荣这么好罢了,牢房里头也是放了将息未息的炭盆的。
  可男人就好像是看见自家孩子还冰天雪地里受苦一样,一旁的佘武很不爽,拉扯了一下男人的袖子:“爹,她在卖惨,您别理她。”
  佘文狠狠瞪了佘武一眼,但也只有一眼,立刻就垂下头去装乖孩子,还俯下身方便男人给她擦脸。
  佘文比云琼年纪还大,三十多的人了,家中正夫都生了两个娃了,还这幅乖乖娃娃的样子,看得白若松有点恶心。
  白若松恶心,佘武只会更恶心。
  “爹!”佘武拽他。
  男人无奈:“道安,虽说我如今与你母亲分开了,可我们本就是没什么关系的人,你与道平是血脉相连的姐妹,不该如此生疏。”
  佘武气得嘴唇发颤。
  但她也不是第一天被佘文恶心了,深知自己父亲的良善,最容易被佘文装出来的这种姿态欺骗,自己越是反抗情况只会越糟糕。
  “爹爹说得是。”佘武顺从道,“我想与嫡姐单独说说话。”
  男人狐疑地瞧了佘武一眼,但仍然选择了相信她:“那我先去外头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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