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伸手阻拦的侍从没说什么,那个高瘦女人反倒笑盈盈开口了,语气像是在提醒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只有花魁公子,和花魁公子的恩客,才可以站到外头去点天灯哦。”
  白若松想说,那你天台上不也站着侍从,大家都是侍从,怎么就我不能上去?
  不过她也只敢心里头抱怨一下,身体上还是后退了一步,装出一副乖巧不惹事的侍从样。
  天台在四层,红楼的每一层又比通常的楼和要高一些,风格外大一些,白若松站在原地,看见跨出门栅的羽新头上的步摇被吹得叮咚作响,而易宁则下意识扶了一下自己的幞头,防止被风刮跑。
  外头夜色沉沉,可街上锣鼓喧天,到处都是点燃的花灯,将半片天际都映成了暖黄色。
  易宁在侍从的指引下很快就用打火石点燃了宫灯,随后与羽新一起用一根一人长的灯勾,勾着那盏点燃的巨大宫灯,挂上了天台最前方延伸出的一块杆子上。
  杆子的左右是随风飘摇的各色旗幡,在宫灯的照耀下猎猎飞舞,发出轰轰的声响。
  “是天灯!”有人在大喊。
  夜晚的风送来许多惊叹的声音,有人在大声欢呼起哄,也有人在喊从竹公子的名号,侍从带着易宁与羽新站定到天台边缘,去俯视底下街上的人群,可在这本该接受万众瞩目的时刻,白若松却看见易宁回过头来,扫了后方一眼。
  她在看什么?
  白若松跟随着她的目光去看,却只看见那个高瘦的代行人勾起唇角,露出的一个又像是揶揄,又像是讥讽的眼神。
  白若松想起自己在大堂二层的时候,她转过来看自己,也是露出的这样的一个诡异微笑。
  她似乎是个自信的人,甚至于有些过分自负,有些目空一切,看着别人的时候,那目光总像是在看一个智力残缺不全的傻子。
  其实有时候,易宁看人,也会露出那种“我大概在看一个傻子”一样的微妙表情。
  不同的是,易宁的表情是带着嫌弃的,恨不得你滚远一些不要来和她说话,招她厌烦。
  而这个女人则完全不同,她仿佛是已经吃饱了的猫科动物,正在愉快地逗弄自己愚蠢的猎物,带着鄙夷与不屑,却仍然不肯放过你。
  白若松一瞬有些毛骨悚然。
  终于,在吹了一阵冷风之后,羽新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了,被侍从带着进了厅房。
  瘦高的女人挥手示意,一旁的几个侍从便打开屋子角落里那个半人高的鎏金香炉的盖子,往里头添了一大把香料。
  刺啦一声,香料被点燃,一股比适才浓重好几倍的熏香味道一下就充斥满了整个屋子,浓重到白若松只吸了一口就猛烈咳嗽起来,衣袖掩鼻退了一大步。
  衣袖是云琼昨晚才刚替她熏过的,上头有令人安心的淡淡白檀香气。
  易宁和羽新的面色也不大好看,也都掩了鼻子,反观房间内的侍从和那些护卫,一个个面无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习惯了似的。
  “钟爹爹的一点小爱好罢了。”高瘦女人解释道。
  白若松又看了一眼那罗圈椅上的老翁,发现他微微垂着头,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面前铺着绒毯的青石地板,一动也不动,透出非人的诡异感。
  高瘦女人喊了一声“钟爹爹”,老翁才略略抬头,嘴唇动了动,女人赶忙俯身去听。
  “从竹。”女人转述钟爹爹的意思,对羽新招手道,“钟爹爹说,上前来,我的好孩子。”
  羽新背脊明显一僵,但是他还是很顺从地垂着头,缓步走到了那枯瘦的老翁面前,跪坐了下来,柔声道:“钟爹爹。”
  老翁颤抖着伸手,从宽大的袖口中露出那只宛若披着皮的枯骨的手掌。
  “从竹。”女人又道,“再上前来。”
  羽新沉默了一会,膝行上前,终于进入了老翁的手臂可触及的范围内。
  易宁明显有些着急,忍不住往前一步,被侍从伸手拦住了,低声道:“钟爹爹没有喊客人过去。”
  白若松看到老翁伸出一根食指,点在了羽新的额头上,而羽新不知道为什么开始颤抖起来。
  “从竹。”旁边的瘦高女人又笑了,咧开的一排牙齿光滑白皙。
  她用一种嘶哑低沉,又带着一些空洞的声音,悠悠道:“钟爹爹说,无论是你的阿翁,还是你,都让他很失望。”
  什么意思,他的阿翁,负责羽新的阿翁是谁,是主持花魁宴的孔翁?
  铮——
  老翁旁边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的另一个女人突然抬脚,一下就踹飞了跪坐在地上的羽新。
  他瘦弱的身子飞出去近三尺的距离,直接撞倒了被挪到一边的那扇屏风,发出一声轰响。
  白若松心脏一跳,她顾不上去看受伤的羽新,眼睛只能紧紧盯着罗圈椅上一袭华贵衣衫的老翁。
  他仍然维持着那个用手指点羽新额头的动作,缓缓低下头去,看到了自己腹部插着的短匕。
  羽新撑着地上翻到的屏风,抬起自己头来,吐出一口血,得意得笑了起来。
  太顺利了。
  白若松忍不住在心里想,不管是进入红楼,还是羽新得花魁,还是竞价,乃至最后的刺杀,都太顺利了。
  羽新早就被发现问题,并且被囚禁起来了,就算带下去换衣服肯定也是严防死守,怎么会有机会藏匕首?
  女人那句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无论是你的阿翁,还是你,都让他很失望”?
  羽新令人失望是因为他是杨卿君的细作,那羽新的阿翁是什么原因令人失望?
  是因为……他给羽新提供了匕首吗?
  钟爹爹一开始就知道他手里有凶器,为什么还可以让他靠近?
  老翁嘴皮子动了一下,女人随即道:“钟爹爹说,好孩子,很勇敢,爹爹很满意。”
  羽新的笑声夏然而止。
  他看着收回手臂,端坐在罗圈椅上,气定神闲,恍若无事发生的钟爹爹,脸上露出了见了鬼一样的神情。
  瘦高女人俯身,握住那把匕首的手柄,轻易地拔了出来,锃亮的刀身上,甚至没有一点血迹。
  易宁猛地转身,抓住了白若松的手臂,嘴唇一颤道:“他不是……”
  一句话只说了几个字,她突然就瞪圆了眼睛,像脱了力一样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软趴趴靠着白若松的身体划了下去,委顿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白若松僵硬抬头,看见羽新也已经无力地伏在了翻倒的屏风上,再也无法抬起自己的头来。
  是熏香,是侍从添加的那把香料,那香料有问题!
  “哦?”女人看着唯一站着的白若松,挑了一下眉头,颇觉有趣道,“一个没有内力的侍从,居然还能站得住?”
  白若松两眼一翻,跟着侧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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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谁是螳螂,谁是蝉,谁又是黄雀!
  第204章
  所有人都倒下以后,厅堂内的侍从十分迅速地重新揭开那个半人高的香炉的盖子,用火钳翻了一下里头的灰烬,盖住了还没有完全燃烧尽的香料,屋内那种呛人的气味很快就淡了下来。
  白若松侧躺在厅堂内柔软的绒毯上,并不觉得冷,反而还觉得那绒毯的短毛十分舒适,手背贴在上面,像贴着一只油光水滑的狸奴。
  易宁不像她是调整着摔倒下去的,以一个奇异的,看起来极其不舒服的弯曲着脊背的姿势倒在地上,头顶朝着白若松的方向,因此白若松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正在极速起伏的胸膛。
  易宁似乎很想动弹,可她最多能做到的就是喘息,手指头也能颤两下,别的多余的怎么也做不到了。
  白若松尝试控制自己的肢体,她不敢做太大的动作,怕被别人发现什么,只是像易宁微微动了动手指头。
  能动。
  事实上,她从刚刚开始,就完全没有受到熏香影响的感觉,既不会说不出话,也不会脱力倒地,现在这样侧躺,完全是装出来的。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个倒地实在是演的稀烂,但凡看过两集电视剧的人都能看出她在装,可那个高瘦的女人脚步轻灵地走近,却直接绕过了有问题的白若松,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她的问题一样,站在了易宁的面前,好奇地打量着人。
  “钟倏。”那个刚刚踹翻了羽新的女人沉声开口道,“不要靠近她,危险。”
  钟倏?
  她也姓钟,和钟爹爹有什么关系?
  “一个一动不能动的书生,能有什么危险性?”钟倏完全不在意地一耸肩。
  “刑部司郎中?”她看着易宁,咧开嘴笑了起来,身上那种非人的诡异感几乎就要戳破伪装的皮囊,“不过如此,就你还想和钟爹爹斗?”
  易宁没有回应,应该说,她此刻根本没办法回应任何人,能做到的只是转悠一下眼珠子。
  可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将目光放在女人身上,垂下的浓密睫毛遮掩着眼瞳当中的光,显出一些不屑一顾的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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