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言筠正落座于石凳之上,手持一卷水墨画卷细细琢磨,一旁有小侍蹲坐于侧,以红泥小炉耐心烹茶。
  带着白若松进来的小侍上前福身,轻声道:“公子,白主事到了。”
  言筠仿佛这才注意到有人接近一般,缓缓抬起头来,看到白若松,竟是当场一怔。
  白若松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礼貌距离,双掌交错,拱手礼道:“言小公子。”
  须臾,言筠才控制住自己的惊诧,道:“艳贯四方的探花娘子,果然名不虚传。”
  白若松中敏锐地发觉了,言筠之前是从未见过她的,不然怎么会怔愣之下,说一句名不虚传呢。
  她能肯定,自己的身份,言相是不会轻易告诉任何人的,即便这个人是自己的嫡孙。但是她不能肯定,言筠能否认得她这张脸。
  白若松谨慎地答了一句:“小公子谬赞。”
  言筠将手中画卷放置到一旁,示意一旁的两位小侍都退。随后撩起袖子,露出一截皓白的腕骨,自行取了长柄的银质小勺,自一旁放着的盘丝座葵口素面小银盐台中舀出一小勺的盐,加入到了沸腾的茶水中。
  白若松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起来。
  她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加盐和各种香料的茶水,偏偏因为细盐和香料的昂贵,这些东西还是彰显地位的一种。
  言筠放下那银质小勺后,又取了一把竹制的小水瓢,自一旁的瓷缸中舀出清水,加入到了沸水之中。
  瞬间,一股浓郁的香气便飘散了出来,有一点点涩,但更多的是一种草木清新的气味。
  言筠放下小水瓢,以火夹拨弄着红泥小炉,在炭火的毕波声中,终于开了口:“主事娘子,似乎对我相府,有着十分的偏见?”
  确实。
  白若松心里想,我的偏见,可比你想的大得多。
  但是她也不能直说啊,只能垂首敛目,恭谨道:“在下不敢。”
  “不敢?”言筠闻言冷笑,“你当街拒绝我祖母的捉婿,害她成为整个玉京的笑话的时候,不是挺敢的吗?”
  说话间,茶汤又沸腾了一波,言筠以小水瓢舀入了放置在青石桌上的茶碗之中,将其中一碗推向了白若松的方向。
  这边是要白若松喝的意思了。
  白若松头皮发麻。
  她盯着那碗,散发着香料味的,还加了盐的,墨绿色的茶汤,心一横道:“小公子有事不妨直接吧。”
  言筠捧着茶碗的手一顿。
  他还也不是没见过这种横冲直撞的二傻子,但是一般都撞不到他脸上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人,却又不得不隐忍着配合的。
  他咋舌一声,瞬间是茶也不想喝了,往桌上一放,不耐道:“我祖母两次想招你为我妻主,你为何两次都拒绝?”
  榜下捉婿没有准备也就算了,赏花宴是发了请帖的,既然来都来了,全程却只知道盯着吃食,连别人挑衅都不接招,难道不算是把相府的面子往地上按!
  白若松知道言筠是不相信自己确实是对那些作画作诗一窍不通,不过她也不打算反驳,因为就算她确实会,她也没有上前争一个头筹的打算。
  她疑惑道:“言相都不曾来质问我,言小公子为何如此愤怒?”
  言筠呼吸一滞,只是还未等他想好说辞,就听见站在三步开外的那个横冲直撞的二傻子开口问道:“言小公子莫非是真有招我当妻主的心?”
  言筠再也装不出笑意,那微微抿起的嘴角瞬间撇了下去,脸色暗如锅底。
  白若松不可思议地看着言筠。
  她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怎么还是真的啊!
  看来言筠真的是一点也不清楚她的身份,否则也不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她叹了口气,在言筠将将要发火前,先一步开口道:“言相不知道你的这个想法吧?”
  言筠觉得白若松这话问得奇怪,压着火气道:“我祖母自然跟我的想法是一......”
  “言小公子为何不问问言相呢?”白若松打断了他,那双小鹿一般圆润的眸子中闪着真诚的光芒,仿佛她真的只是在提一个为了你好的建议。
  不知为何,言筠就觉得这双眼睛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连火都发不出来了,默了片刻后问道:“我曾经见过你吗?”
  “问问言相吧。”白若松说,“言小公子问过言相之后,一切自会水落石出的。”
  言筠没有阻止白若松的离开。
  他枯坐在石凳上,听着风吹竹叶的飒飒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两碗动都没动过一下的茶汤完全冷却下来之后,他才站起身来,呼唤候在一旁的小侍道:“走,去见祖母。”
  言相被安置在听雨轩。
  她年纪大了,不胜酒力,小憩片刻之后才刚起身,就有侍人通报说言筠求见。
  言相摁了摁两侧有些疼痛的太阳穴,挥手道:“让他进来。”
  言筠入内,照例请过安之后,迫不及待道:“祖母,我已经选定了此次妻主的人选。”
  言筠是言相最宠爱的小嫡孙,不仅是因为他姿容昳丽,才华横溢,还因为他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很像年轻时候的自己。
  她那几个女儿,没有一个能够上台面的,不然她也不至于这把年纪了,还被一个黄口小儿架空了权利。
  她曾经无数次想过,可惜了,言筠是个男子,若是个女子,必定是个继承家业的好苗子。
  不过现在的言相也想通了,男子就男子吧,替他寻一个合适的妻主,他应该也能操控得了。不能在台前,在幕后搅弄风云也成,也能成为相府一大助力。
  当然,言相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正是左谏议大夫家的姜仲临。
  她相信以言筠的心智,应当也看得出来她是最合适的,于是便放心地问道:“是谁啊。”
  因为太过放心,言相甚至没有使用疑问的语气,谁知这个一向令人放心的小嫡孙抬起头来,语气幽幽道:“是刑部司主事娘子,白若松。”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言相冷冷开口:“她不成。”
  她说:“谁都可以,只有她不成。”
  “为什么?”言筠情绪激动起来,追问道,“我不明白,祖母,既然她不成,您为什么还非要我写请帖于她,难道不是默认了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言相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山根。
  是她的错,她光顾着......以至于从未解释过这些,害言筠会错了意。
  “筠儿。”言相软下语气,耐心询问道,“你一副非她不可的语气,难道是喜欢她么?”
  言筠被言相问住了。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也开始询问自己,你难道喜欢白若松么?
  原先只是因为她数次的拒绝,深感丢人,想要将她喊过来磋磨一下。
  可是,当白若松跟在侍人的背后缓缓走来的时候,言筠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张脸,她的那张脸,言筠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只觉得仿佛对方是从自己的记忆中走出来的那样,胸膛中满满涌动着的,都是一种形容不出的悸动。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言筠说不清。
  他半晌,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觉得我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过她......”
  言相缓缓叹息,似是下了什么决定,道:“这样,我的书房,第三排架子后头有个上锁了的书箧,你还记得吗?”
  言筠想了想,缓缓点头。
  他记得自己年纪尚小的时候,曾经无意中打开过那个书箧,言相当时就大发脾气,后来就上了锁。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言相的宝贝,别人不能碰,但是言筠现在已经想不起来,里头到底是什么了。
  言相起身,走进内间,半晌出来,交给了言筠一把钥匙。
  “去吧。”她说,“去打开看看,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
  言筠带着那把钥匙,行步匆匆来到言相的书房,挥退小侍,独自一人入内,打开了那个陈旧的书箧。
  书箧之中是一些旧物,有金锁,虎头靴,一叠子练字用的纸......零零散散一大堆,隐隐约约能够看见一个人的成长痕迹。
  言筠看着最上面一卷画卷,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起来。
  他想起来了,幼时的自己,似乎就是打开看过了这个,所以言相才大发脾气的。
  可画卷里头是什么?
  他压制住手部的颤抖,缓缓打开了那个画卷。
  一个眉目俊逸,松竹一般的人儿满满展开在了言筠的眼前。
  是个男人。
  言筠看着这个男人,看着他那双圆润如同小鹿一般的眼睛,一时如遭雷劈。
  他快速展开到最后,仔细查看画卷左下角的题字,上面是言筠所熟悉的,言相的字迹,写着——贺吾儿言长柏及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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