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伸手把令牌捡起来扭手一翻,果然看见了令牌背面,右下角那小小的刻痕。
  柳从鹤看了一眼女人,泄愤一样踹飞了那块绢布,紧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号弹,用打火石点燃引线,高高举起。
  信号弹高高飞起,发出尖锐的鸣镝一般的声响,最终在半空中爆裂开来,行程一个小小的浓烟团。
  他冷着脸站在原地等了一会,不消一刻钟,溪流中就出现了一艘小舟,船头站着的女人穿着一身利索的短打,手持长长撑杆,逆着湍急的水流却也面不改色。她将小舟停靠在靠近柳从鹤的岸边,一个纵越跳下船来,行至柳从鹤面前,单膝跪地,垂眸敛目礼道:“公子。”
  “那个。”柳从鹤一昂下巴,指了指躺在木板上的男人,随后又用脚尖轻踹倒在自己脚边的女人,“还有这个。”
  他不耐地咂舌,不情不愿道:“都带回去!”
  那女人没问缘由,立刻就站起身来,一只手像扛麻袋一样扛起白若松,另一只手拽着木板上的藤蔓,把二人都带上了小船,又回过头来想帮柳从鹤提背篓,被他一瞪,缩回了自己已经伸出来的手。
  “去药庐!”柳从鹤跳上了船,命令道。
  女人道了一句“喏”,将长长的撑杆往水中一戳,撑着小舟顺着溪流而下。
  等靠了岸,女人又重施故技一样,一手一个,扛着拖着两个人,跟着柳从鹤爬了半个时辰的山路,待天都快黑完了,才到达了半山腰的药庐,听柳从鹤指挥把人分别放到了两个屋子里头。
  她全程都很轻松,丝毫没有带着两个人的负重的那种感觉,面上汗都没流一滴。
  柳从鹤看着人就恼火,把人赶出了药庐,刚要关上门,就听见女人低沉而恭敬地开口道:“公子,主子一直在等你回去。”
  柳从鹤关门的手一顿,他透过窄窄的门缝看着女人面无表情的脸,有些恶劣地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你回去跟她复明,就说......”他顿了顿,面上笑意更甚,“说等她哪天死了,我立刻就回去。”
  “啪”一声重响,大门在女人的面前被甩上了,只剩门上的铁环还在微微摇摆。
  第37章
  白若松是被雀鸟的啁啾声吵醒的。
  也不知到底是哪里来的雀儿,就这样站在房间半开的窗棂口,歪着头,睁着黑豆一般得小眼睛盯着床上的白若松,时不时还仰头昂着脖子叫上那么嘹亮的一两声。
  今日是个没有阳光的阴沉天,从窗棂口望出去,黑灰色大团云朵一层层地堆叠起来,把整个天空都遮得乌蒙蒙的,似是要下大雨的前兆。
  白若松怔愣地盯着那乌云缝隙中洒下来的,唯一一缕小小的,泛着暖金色的奇异光芒看了许久,手指一动,感受到掌心下铺陈柔软干燥的被褥,这才如梦初醒般浑身一颤,猛地坐起身来。
  盖在她身上的薄被滑落,堆积在她小腹前,雪一般洁白,云雾一般轻盈,上手一模,丝滑如绸缎,又冰凉如玉石,与她穿在身上带着明显脏污的里衣形成了鲜明对比。
  白若松分辨不出这是什么材质做的,但是很明显,这是一条价格不菲的夏被。
  她想起自己昏厥前见到的,那个唇边带着恶劣笑意的男人,苍白干裂的嘴唇紧紧一抿,全然忘了自己受伤,掀开被子就往地上踩。青肿一侧的脚踝因为受不住力道,身体一歪,整个人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下意识地用手臂去撑,导致手肘外侧被磨破了皮,却一点也顾不上这一点伤口,直接就一翻,侧身躺在地上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抱着膝盖不断深呼吸来减缓脚踝上那如刀割针扎一般的痛楚。
  等这一阵缓过去,全身已然出了一层冷汗,白若松咬紧牙关,手撑着床边的脚踏,靠着还完好的右腿一点一点站起,小腿肌肉都因为过度使劲而抖动起来,隐隐有要抽筋的迹象,被白若松一把捏住,死死地遏制住了。
  “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她揉捏着自己的小腿,自我鼓励道,“至少,至少先确定一下将军的安危。”
  无论那个男人的来路到底是什么,又为什么对荟商令的反应如此之大,只要确定他把云琼一起带了回来,那么大抵他们二人,是暂时度过了这个难关。
  等小腿的紧绷感缓解了一些,白若松才胡乱踩了自己的靴子,扶着一切手边能扶到的东西,蹦跳着出了房门。
  门外入眼便是一片葱郁,从上至下连绵不断起伏的群山铺展在眼前,头顶是云雾缭绕,底下是溪水潺潺,原来这是一间建在半山腰上的屋子。
  白若松看着屋子前头用篱笆围起来,一边种着小苗,一边架着架子在晾晒药材的小院子,脑海的角落里有一丝熟悉感一闪而过,但她来不及深究,另一侧的房间里头就有人“咯吱”一声,向外推开了大门。
  柳从鹤见了站在外头的白若松,双臂交叉在胸前,没有骨头一般斜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道:
  “醒了?”
  白若松注意到满脸疲惫,眼下青黑,身上仍然穿着昨日那件黄栌色短衣。
  她扶墙单腿站着,也不便做出行礼的姿势,便只能微微躬身表达自己的敬意:“多谢公子相救于我夫郎。”
  柳从鹤闻言嗤笑一声,眼中的冷意更甚:“怎么,你这就知道我救了你夫郎?”
  说完,他也没等白若松回答什么,下一句话又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易宁易玄静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这一问,白若松就立刻意识到之前见到荟商令的时候,他的反应为何如此不同。
  荟商统共铸造了三枚荟商令,每一枚都有自己独特的编号,防止他人仿造的同时,又可以追溯来源。比如此时,这个男人就一定是认出了,这枚荟商令,曾经属于杨卿君。
  无论如何,既然这枚荟商令是得到易宁的首肯才收下的,必定是没有问题的。白若松只是犹豫了一瞬,随后决定隐瞒朝廷的部分,选择性实话实说道:“她是在下的老师。”
  果然,柳从鹤并不知道易宁如今是刑部的官员,只以为她仍然在到处当状师,嘲讽了一句:“独行侠易青天,也收了个状师徒弟。”
  说完,他用手掌虚掩着打了个哈欠,站直身子道:“行了,进去看看你这夫郎吧。”
  白若松听他这么说,以为云琼是没事了,顿时喜上眉梢,往前蹦跳着就进了屋。
  这显然是一间不常住人的客卧,空空荡荡没什么人气,只有一张圆桌和一张卧榻。此刻卧榻外头用白色的帷幕遮掩着,能够隐隐看见里头躺着一个人。
  白若松站在外边,突然就有些踌躇。
  她想起前日刚在溪水中找到云琼的时候,他面色惨白,呼吸微弱,身体冰冷,像一具尸体的模样,手臂就不是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拖着云琼走了两日一夜,除了昏迷的那一夜,其余时刻,没走,或者说是爬几步,她都会忍不住回头试探他的鼻息,好确认他还是活着的。此刻她站在帷幕外头,突然有些害怕起来,害怕自己只要一撩开这个帷幕,就会发现一切都是一场幻梦。
  其实今早从床上醒来,看着窗棂外灰沉沉的天空,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可能已经与云琼一同死在那没有出路的山涧之中。她没有害怕,只觉得安详。她害怕的不是自己还在山涧之中,而是眼睁睁看着云琼的胸膛停止起伏。
  “磨磨唧唧,到底进不进。”柳从鹤在白若松身后不耐催促。
  白若松深吸一口气,撩开了这片白色的帷幕。
  帷幕后头,云琼果然静静地躺在那里。他仍旧面上没有什么血色,但被绷带缠满的胸膛有了明显的起伏,呼吸平稳而顺畅。
  白若松紧紧抿着的苍白干裂的嘴唇一松,长长舒了一口气。等她放松下来,才发现云琼如今竟然是光裸着的,只在小腹以下用薄被盖着,从雪白的绷带底下露出的,小麦色的起起伏伏的胸膛,皮肤光洁泛着莹润的光。
  她猛地放下帷幕,想说什么但一口气没喘上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捂着嘴使劲压抑着喉间咳嗽。
  柳从鹤用一种似是看穿了一切的,奇妙的颜色打量着白若松,戏谑道:“怎么,不是你夫郎么,没见过不成?”
  白若松只觉血液都涌在头上,双颊滚烫,耳边是自己心脏的一下一下的鼓动之声。她咳得眼眸氤氲,单腿险些站不住,挪到旁边圆桌旁撑着,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她不敢抬头看满面戏谑的柳从鹤,一抿唇,半晌才喏喏开口:“总之,多谢公子救我夫郎性命。”
  “谁说我救了你夫郎了,现在放心也太早了些。”柳从鹤开口,让松了一口气的白若松的心又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往前几步站定到白若松身边,垂着眼睑,隔着帷幕看着床上的云琼,淡声开口:“从现在开始的一天一夜最是凶险,他很有可能持续高烧。若是到明日鸡啼之前,能够稳定住情况,那么这一关算是熬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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