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方氏本懒洋洋地别着脸,一听“贵重”二字,眼角余光忍不住往匣中瞟。待看清那满满一匣子的赤金点翠簪、珍珠步摇并翡翠耳珰,眼睛霎时亮了起来,连身子都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
“这些……”方氏指尖微抬,又忽地收住,故作矜持地轻咳一声。
薛南星将木匣往前推了推,温声道:“二婶,我在京城无依无靠,如今只剩二叔和您最亲了。这些首饰搁在我那儿也是蒙尘,倒不如交给您保管,权当是侄女的一点心意。”
斜阳透过树影斑驳地洒在匣中,那颗明珠步摇泛着莹润的光,金丝缠绕的蝶翼轻颤,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去。
方氏的眼珠随着那光芒转动,终是没忍住,伸手抚了上去,指尖触到冰凉的珠面时,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罢了,你说得也有理。”方氏叹了口气,语气忽然慈爱,“二婶就先替你收着,就当……就当是给自家闺女攒嫁妆了。”
她迫不及待地将木匣递给身旁的侍女,再抬眼时,眉目已柔和下来,甚至带了几分疼惜,“不是二婶说你,你到底是薛家的大小姐,整日不着家也就罢了,可这衣裳……”她上下打量着薛南星简素的男装,摇头道:“老爷也是,都不知道心疼。”
“二婶教训的是。”薛南星低眉顺目,“这几日实在有些琐事未了,也确实乏了。今日回
来收拾妥当,正好能安心歇一晚。”
方氏笑得慈眉善目,连连点头,“那就好。如今天色已晚,你二叔在外应酬,这几日茹心又在宫中筹备太后寿宴,早出晚归的。不如留下来陪二婶用膳,咱们娘俩也好说说体己话。”说着转身吩咐,“春兰,让厨房……”
“二婶。”薛南星轻声打断,面露倦色,“不必麻烦了。侄女今日有些中了暑气,实在提不起精神,怕是会扫了您的兴致。”她转向春兰,语气温和,“劳烦春兰姐姐备些点心,我带回房就好。”
春兰一愣,迟疑地看向方氏。
方氏本就不是真心想留她,闻言正中下怀,面上却装出遗憾,“也罢,身子要紧。回房后定要好生歇着。”
“嗯。”薛南星顿了顿,又道:“对了,若是王爷……”
“放心。”方氏不等她说完,便亲热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二婶晓得轻重,任谁来寻,都替你挡了去。”
回到南院,薛南星反手落锁。
她利落地换了身干净衣裳,又从灶房取来草木灰,细细洒在门缝窗棂之下。这南院本就偏僻,加之她刚回府,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配齐。
后院寂静无人,薛南星足尖轻点,借着一株歪脖子老槐树的枝干,掠过高墙。
第111章 做戏(下)“我……讨厌你。”……
薛南星到流云渡时已是入夜。
日暮渐沉,流云渡湖中心,“碧波仙子”的轮廓被四周的灯火勾勒得格外分明,宛若仙境楼宇。画舫之上,彩灯高悬,流光溢彩,映照着精致的雕花窗棂和绣金帷慢。
薛南星一袭淡青锦袍,随其他宾客一同登船。甫一登上甲板,便听见有人大声唤道:“耿星!”
凌皓站在不远处,一身华贵的鎏金衣袍格外醒目,正朝她用力挥手,就差没跳起来。
薛南星点头回应,目光却落在凌皓身旁的魏知砚身上。
身姿颀长,雅致不掩英挺,温润不失潇飒。只是眉宇间没了往昔温和,透着疏离,落着清冷。
薛南星走近,朝二人略一施礼。
魏知砚眸中的暗淡清冷忽然化开,“你来了。”
薛南星浅笑,“我本以为魏大人不爱这样的场合,没想到也来了。”
魏知砚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薛南星会有此言。
他尚未来得及细想,凌皓已经大笑着插话,“那是自然!本世子亲自相邀,你们谁敢不给面子?”言罢,不由分说地一手拽住一人,拖着他们往画舫上层走去。
“这‘碧波仙子’共分作三层。”凌皓边走边高声介绍,“底层是普通宾客的雅座,甲板上能赏景听曲,二层雅间专供贵客小憩,而顶层才是今日的主宴厅。赶紧的,梦璃姑娘都快登场了。”
魏知砚却一个字没听进去,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向薛南星,却见她神色专注地听着凌皓讲解,目色渐渐沉了下去。
原来这赏乐宴又称赏月宴,上京城最大的画舫每月十五前后设此盛宴。今夜恰逢“怀古”之题,宾客需以诗酒相和,而传闻那位江南第一美人梦璃将弹奏古曲助兴。
凌皓兴致勃勃地拉着二人穿过回廊,径直往三楼主宴厅去。
三人踏入主宴厅,迎面便是一座金丝织就的高台,光华流转间,数名舞姬正随着乐声翩然起舞。两侧的贵宾席上,锦衣华服的公子们早已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世子来了!”有人眼尖,立刻起身相迎,殷勤地将三人引至最前排的席位。凌皓大咧咧往中间一坐,顺手把魏知砚按在左边,又拽着薛南星坐在右边。
刚坐定,凌皓便往薛南星那边挤了挤,兴致勃勃地指点起来,“瞧见没?那边穿紫袍的是户部侍郎家的公子,上月刚被他爹揍得下不来床。听说是因为在赌坊输掉了祖传的玉佩。”
他凑近薛南星耳边,声音却一点没收着,“再往右那个蓝衣服的,前几日还跟我吹嘘自己千杯不醉,结果昨晚在醉仙楼抱着柱子喊‘娘子’......”
薛南星听着他的介绍,眉眼间渐渐漾开笑意。
凌皓更来劲了,自右侧的坐席依次点过去,喝一杯便是一个小故事,间或有人来敬酒也是应付了事。
魏知砚目光落在薛南星含笑的侧脸上,手中酒盏不知何时已空了又满。
二人谈笑间,乐声突然转缓。
舞姬们翩然退场,一袭素白罗裙的女子抱着琵琶款款登台。那女子生得极是标致,肌肤胜雪,杏眸含情,唇若点朱,微微垂首时,长睫在灯火中投下浅浅的影,更添几分楚楚动人的风致。
想必正是那位江南第一美人——梦璃。
梦璃莲步轻移间,落座后,素手轻拨琴弦,一声清越的泛音荡开。
满座宾客顿时屏息。
凌皓滔滔不绝的话卡在喉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台上,张了张嘴,半晌只挤出一个字,“美……”
美人指尖翻飞间,一曲《春江花月夜》流淌而出,时而如月照花林,时而似水绕芳甸。抬眸时,眼波若有似无地扫过席间,流转片刻,落在魏知砚身上。
梦璃是正对三人而坐的,那脉脉含情的眼波,旁人或许看不真切,却全落在了凌皓眼里。
这位世子虽在朝堂之事上懵懂,可对这等风月情愫却是格外敏锐。他忽然朝另一边挪了挪,凑到魏知砚跟前,“知砚兄,你觉不觉得这梦璃姑娘看上你了?”
魏知砚连眼皮都未抬,只淡淡摇了摇头。
凌皓却来了兴致,目光投向台上独奏的美人,又沿着美人的目光循到魏知砚,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我敢打包票!这一曲还没过半,她都偷瞄你七八回了。”
他说着突然拍腿叹气,无不惋惜道:“定是本世子方才只顾着跟耿星说话,让你得了头彩。”随即又无不洒脱道:“也罢也罢,美人多得是。不过本世子向来大方,这梦璃姑娘虽是天仙般的人物,但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你若是喜欢,让给你便是。”
魏知砚这才抬眼瞥了下台上,淡淡道了句,“缺了个性。”
本是不经意间的一眼,却正对上梦璃含情脉脉的目光,台上的美人霎时双颊飞红。
一曲终了,她将琵琶交给侍女,轻提裙摆款款下台,径直朝他们走来。
梦璃先朝凌皓行了一礼,“早听闻琝王世子殿下今夜赏光,而今一见,果然比传闻中还要丰神俊朗。”
凌皓最经不得夸,还是这样的美人,摸着后脑勺,“袁老板这张嘴,连本世子都敢打趣。”话虽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梦璃眸光一转,朝魏知砚欠身行礼,“这位公子气度不凡,不知……”
凌皓一把将身边的魏知砚拽起身,“这位是京兆府最年轻的少尹大人——魏大人。”他清了清嗓子,“除了本世子,整个上京城就数他最出挑了!”
梦璃以袖掩唇,眼波流转间漾开一抹浅笑。
凌皓正欲拉过薛南星引荐,却见梦璃已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柄鎏金酒壶。
“这壶‘醉江南’是奴家特意从姑苏带来的陈酿。”她素手执壶,琥珀色的酒液倾入青玉盏中,“取虎丘山泉酿制,埋藏梅树下整十载。”说着将酒盏递向魏知砚,“今日得遇魏大人,方知何为酒逢知己。”
魏知砚余光扫过不远处的薛南星,只见她正垂眸剥着莲子,神色淡然。他略一迟疑,接过酒盏,不等梦璃碰杯,仰首饮尽。
梦璃微微一愣,转而唇角微勾,执壶款步上前,柔若无骨地倚向他,“大人这般豪饮,当心伤身,不如让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