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入夏后的燥热被夜暮洗去,裹挟着丝丝凉意,却被他送来的气息掀起一层接一层热浪。
  热浪在半空中浮沉,将这一方天地间涌动的旖旎酿化成蜜,携着甘醇清冽、似有若无的酒香,萦萦绕绕蹿入她的鼻息。
  迷离之间,薛南星竟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了,只觉得整个人都要醉了去。
  便就这么醉了去罢。
  她这么一想,恍惚中竟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尾鱼,丈尺床幔如墨云低垂,骤然落下急雨,雨水滂沱,掀起澎湃的浪。
  浪潮一阵一阵拍打过来,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搁浅了,体内涌起从未有过的渴望。
  【审核大大明鉴,这里只是亲了一下】
  她下意识伸出手,拼命抓住了什么,喉间不受控制地溢出渴求般的呻吟,破碎而低婉:
  “给我……”
  二字一出,原本沿着她身体落下长掌,倏然停在襟口住。
  薛南星腕间一紧,那场骤雨便突然停了,随之而来的,是耳畔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夹杂着压抑到极致的痛苦。
  可此时的她混沌不堪,想不明白,也不愿想,只觉得身体的渴望还叫嚣,她试图抬手再去寻找方才抓住的东西。
  然而下一刻,颈后突然一酸,眼前一黑,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陆乘渊缓缓从她身上退开,看着晕过去的人儿,目色几番浮沉,最终在她眉心落下轻柔一吻,便替她掖好被衾,毫不犹豫地转身去了净室。
  黑暗中,“哗啦”一声巨响,某人提起一桶冷水兜头淋下。
  ……
  薛南星从昏睡中醒来时,还有些茫然。
  涣散的视线渐渐聚焦,她只记得被陆乘渊带上马车,后来大约晕了过去,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可她想撑坐起身,甫一动,浑身上下,那些昨夜没感受到的疼痛,便加倍地涌上来。
  “慢点儿……”
  话音落,一双手伸过来,将她慢慢扶起身。
  指节修长,骨节分明——是陆乘渊的手。
  薛南星抿了抿唇,本能地往里挪了半个身子,恭敬地道:“王爷,我自己来就好。”
  说完,她目光落在自己的衣袖上,只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是哪哪儿都不对劲。
  昨夜陆乘渊知晓她是女子,分明是怒极的,此刻又怎么会如此温柔?而且,她昨夜从何茂的别苑里出来时,分明是穿着女子裙衫,眼下却换回了男子的中衣。还有她指尖的伤……
  无数疑问缠成一团结,薛南星忍不住抬眼去看陆乘渊。因是刚醒来,她眉眼里带着一丝倦意,眸中有清泠泠的水光,思绪虽是清醒的,看人却还有些朦胧。
  然而,就是这不经意的朦胧一眼,她便彻底愣住了。
  熟悉,这一眼太熟悉了。
  昨晚的昏黄幽光里,也是这样一张朦胧的脸,这样一双有暮烟浮沉的眸。
  她即刻抬起手,揉了揉双眼,眼前光景一瞬清晰,余光却无意中落在陆乘渊腰间——他何时挂了个香囊在身上!?
  她又愣住了。
  心中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测,莫非昨晚那一切不是梦?可念头一转,又觉得不对,昨晚她分明没有任何痛觉。
  薛南星深深沉了口气,稳住心神,立马掀开软枕,试图找到什么能推翻她心中怀疑的东西。可翻来覆去半晌,别说香囊了,连发丝都找不着一条。
  陆乘渊将她慌张无措、难以置信的神情尽收眼底,挑眉道:“怎么?不想认账了?”
  第95章 王妃“好,我答应你。”
  陆乘渊将她慌张无措、难以置信的神情尽收眼底,挑眉道:“怎么?不想认账了?”
  认、认账?认什么账
  薛南星一怔,旋即又将这二字稍一咂摸,是认她隐瞒身份欺骗他的账,还是认她昨晚把他摁在床榻上的账?
  她僵硬地转动脖子,偷偷瞥向榻边圈椅中的人影,只见此人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在一门心思等她回应。
  定睛再看,竟是眉梢微挑,似笑非笑。
  心中生出莫名地不安,此人这般晦涩暧昧的态度,该不会……
  薛南星下意识挪动指尖,触及柔软的胸口……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完了!
  原来浑身酸疼是这么来的。
  此念一出,薛南星只觉太阳穴抽抽地疼。
  不为别的,就为自己还未理清与他的关系,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给交待了。
  她再无心机揣摩陆乘渊意味深长的表情,只觉认什么账都不如先认罪,于是胡乱扯过外衫,披衣下榻,不等站稳便要直直朝地下跪去。
  然而膝盖还未沾地,却被人抬手一扶,又摁回塌上。
  陆乘渊在她身侧坐下,轻责道:“你余毒刚清,浑身新伤旧患,眼下这样急着起身做什么?”
  薛南星满心满脑都是昨夜的荒唐事,偏这话落入耳中,只听去“浑身”二字。也不知她想到什么,面上霎时烧得发烫,慌忙往后退开半边身子,垂眸道:“恳请王爷恕罪。”
  尾音轻颤着碎在晨光里,像真似染了几分愧意。
  陆乘渊指尖蓦地收紧,垂眼
  看向薛南星。
  药性消退,眼前的人又成了那个恭敬疏离的程耿星。他从前一直觉得她动不动就跪下的样子,不过是巧言令色的花头,可眼下看去,才惊觉这份疏离是她十年伶仃岁月里生出的铠甲。
  都是他的错。
  陆乘渊握起薛南星的手,合入掌心,“你没错,是我不好。我不该……”
  “不,是我!”不等他把话说完,薛南星猛然抽回收,兀自打断,“是我不好。我不该瞒骗王爷,不该……”语声哽了哽,她在心里稍一掂量措辞,讪讪道:“不该趁人之危,毁了王爷清誉。”
  “毁我清誉?”陆乘渊险些没被这四个字呛出血来,他还欲说些什么,只见眼前的人重重地一点头。
  “嗯。”薛南星拱手一揖,目色诚恳之至,“王爷,事已至此,我不敢奢望王爷原谅,只,只求能有机会将功补过。望王爷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信我一回。无论如何,我一定尽快查明陆将军的死因,再设法解了您身上的毒。到时我一定自动消失,绝不再扰王爷清目!”
  陆乘渊简直一个头两个大,问:“你要去哪儿”
  薛南星抿了抿唇,语声添上几分决然,“此身天地一虚舟,何处江山不自由[1]。左右我不过一个人,四海为家惯了,也会点三脚猫功夫,王爷不必担心。只是……”一顿,又道:“只是昨夜之事实非我本意,还望王爷……不要介怀。”
  一番话说罢,她目光坚毅,全然一副要一别两宽、相忘于江湖的形容。
  陆乘渊简直要咬碎了牙,一口郁气含在肺腑里几番吞吐,半晌才阖了阖眼,放缓语气,“你在给自己定罪之前,就不看看环境物证么”
  言罢,他朝身后的床塌扬了扬下颌。
  薛南星狐疑一瞬,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被褥
  脑中像是荡起一声清脆的丁零声,对了,女子初夜,被褥上理应留有痕迹才是!
  她忙不迭地揭开被衾,前前后后翻遍了也不见有落红。
  “太好了!”薛南星几乎脱口而出,又惊又喜,尔后长舒了一口气,“昨晚我们并未……”话还未说完,转眸之际,却见陆乘渊脸色似乎不大好看。
  难道这般诚恳认罪也不管用?
  薛南星垂眸默了片刻,忽地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王爷若要治罪,杀剐存留悉听尊便。唯求能容南星苟活至薛程两家沉冤得雪那日......”她目光流转至陆乘渊腰间的香囊,又补上半句,“如果可以,还是得替王爷解了蛊毒,不然我黄泉路上也不放心……”
  陆乘渊眼看着她又剑走偏锋,不等她拉拉杂杂说完,径直解下腰间香囊,往前一递,“你又要走,又要死的,那这个呢不作数了”
  薛南星一怔。
  她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对儿女情长并非一无所知,只是这些年习惯了不去想。眼下这香囊递到了面前,再不明白怕是说不过去了。原来,他要算的从来不是瞒骗身份的账,而是这本情账。
  她不由地抬头去看陆乘渊。
  碎金般的晨光落在他温柔又凌厉的眼尾,像缀着一层柔光。
  此刻他沉默不言,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却似有万语千言不受控地灌入耳中,流到心尖上去。
  这一瞬,她仿佛又回到了昨夜那个“梦”里。
  “梦中”那声音轻得像是叹息,大约在说一些旧事,没提她的名字,但不知怎的,她几乎能确定就是在说她。具体说了些什么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心里又软又暖,像一颗熟透了的红柿子。
  薛南星如坠雾中,忽觉眼前一暗。
  陆乘渊倾身靠近,垂眸凝视她,低声问:“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薛南星晃了晃神,喉间发紧,涩然道:“记……也记得一些。”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