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不行,不能再这么走下去了。
  她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撑着厢房旁的半截廊柱,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就这么倒下。
  许是人处于危机时的本能起了作用,恍惚之中,薛南星忽然想起蒋昀那句“此物会在无意识状态下起作用”。
  是了,或许这样便能克制住“幻情”,至少能替她争取一些时间。
  薛南星强忍着不适,抬手摸向耳垂,取下琉璃耳坠,掰直耳勾,对准指尖,用力戳了进去——
  “嘶……”尖锐的刺痛袭来。
  指尖渗出涔涔鲜血,一根、两根……
  十指连心,钻心的疼痛强行将她从混沌中拽出来,脑中轰然炸开一线清明,脚下也终于重新有了着地的感觉。
  薛南星稍稍松了口气,便借着这丝清明继续往前。然而,还未多走出两步,突然有人在身后高喝一声:
  “站住——”
  这声音……是何茂的。
  薛南星身形一滞,心中雷声轰隆过境,竟是这么快就折回来了!
  何茂方才匆匆去看过火势,所幸鸣翠园里的主子无碍。但是,能这样放火的八成是为了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他预感不妙,于是亲自带人回来东院查看,谁知一来,便发现了形迹可疑之人。
  “各院突然走水,今夜送来的姑娘都跟着嬷嬷去了北院,正一个个搜身呢,你一人在这儿鬼鬼祟祟做什么?”身侧的护卫上前质问。
  何茂眯了眯眼,似乎觉得眼前这个身披雪絮披风的背影有些眼熟,“来,给本官转过脸来。”
  那背影却如同被钉住般,一动不动。
  身侧的护卫再无耐心,三两步跨上前,伸手按住那人肩头,猛地往后一拽,怒斥,“聋了吗你?没听见大人的话吗?”
  随着这一拽,雪色兜帽滑落下来,青丝洒落肩头,露出一张苍白而清致的脸。
  然而,不等他二人再多看一眼,眼前突然闪现一道身影,旋身一挡,隔开了他二人的视线。下一刻,那道身影便将那女子拉入怀中,低头拥住。
  “你他妈的……”护卫顿时火冒三丈,正欲破口大骂,甫一抬头,看清来人的面容,整个人瞬间呆住了。
  何茂惊恐地瞪大眼,“魏、魏大人?您……您怎么醒了?”
  薛南星刚从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中缓过来,听了这话,心中一惊,是魏知砚!?
  魏知砚冷冷笑道:“怎么,何大人是给本官喝了什么迷魂酒,想让本官长睡不醒吗?”
  “魏大人说笑了。”何茂干笑一声,心思急转下,解释道:“下官只是担心大人没休息好,怕怠慢了。”
  “的确没休息好,身边少了个暖床的,总觉得欠了点什么。”魏知砚低头看一眼怀中的人,又抬眸看向何茂,“恰好这名婢女本官瞧上了,想请何大人割爱。”
  何茂怔了怔,眼珠子滴溜一转,故作为难地“哎哟”一声,“实在不巧,这婢女是沈大人早就瞧上的,虽说这种事不讲什么先来后到,可到底……”
  “怎么?本官是连个婢女都要不到了吗?”不等何茂说完,魏知砚径直打断他,“若沈大人想要人,让他自己来找本官便是。”
  “额……只是……”何茂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善,脸上也早已没了之前的温善,饶是心中百般不愿,也再找不出理由不放人,支支吾吾半晌没能接上话。
  几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灌入耳中,薛南星自知不宜再拖下去,低声对魏知砚道:“知砚哥哥,我身体……不适,想……想先离开这儿。”
  其实魏知砚抱住她的第一刻就察觉到了异样,披风下的整个人都湿透了,浑身透着火一般的灼热,脸色却白如苍雪,眼下听了她这气若游丝的声音,心中更是担忧。
  他不再迟疑,颔首应了句“好”,又替她将兜帽戴好,尔后抬头对何茂冷冷道:“怎么,还舍不得走吗?”
  何茂忍了又忍,半晌才从喉间挤出几个字,“是,下官不打扰大人了。”
  薛南星听了这一声,总算松了口气,转瞬又似想起什么,“知砚哥哥,你若见到王爷,还请不要告诉他见过我,只管让他尽快离开。”
  “离开?为……”
  “为何”二字还未说完,魏知砚语声忽地一顿,须臾,他缓缓道:“我想……不必了。”
  “不必?”薛南星觉得不解,而这一丝不解,却莫名让她心中生出不安。
  她疑惑地抬眸去看魏知砚,却见他怔怔地看着前方,深眸之中隐约多出一道人影。
  与此同时,何茂的声音再度自身后传来,“沈、沈大人?您何时来了?”
  第92章 薛南星“你方才说……你是谁?”……
  “沈、沈大人,您何时来了?”何茂一脸菜色地看着眼前的“沈良”,此刻他已换回一身月白直裰,白玉发冠下是同样一张精雕玉琢般,无半点瑕疵的脸,可眼下迎着水色灯火再细看,这张脸却变得清寒无比,整个人似乎完全不一样了。
  溪水泛起的月色被夜风搅碎,零落在他眉眼间,可一瞬便被那双幽深如潭的黑眸吞噬。
  何茂见了这一幕,不由打了个寒颤,声音发虚,“沈大人,天涯何处无芳草,不过就是名婢女罢了。大人若是喜欢,下官给您再寻个更好的。”
  陆乘渊目光沉沉,不发一言。
  倘若说方才在汤泉房内只是一个猜测,那么此刻眼前的这一幕,是真正让这个猜测尘埃落定了。
  他怔怔地看着魏知砚怀中的人,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没看清过她。
  她怎么会是一个女子
  她那样坚韧不屈、冷静自持,便是男儿也难及万一,又怎么会是个女子!
  荒谬,太荒谬了。
  这个他灰暗岁月里的唯一一抹亮色,这个让他抛却满身枷锁、好好活下去的人,这个让他倾尽所有信任、心甘情愿为之改变的人,却从未真正信任过他。
  从来没有……
  满腔的诧异与惊怒,惘然与不解交织,霎时化作根根倒刺,细细密密地扎进肺腑,喉间一股腥甜翻涌而上,竟呛出一口淤血来。
  何茂见状,大惊失色,“大、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吐血了”然而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扶,被陆乘渊一记凌厉的眼风逼得噤了声,当即呆在了原地。
  薛南星从混沌的意识中蓦地惊醒。
  她下意识想转身去看,可还未抽出力气回头,就被人扣住后脑勺,按入怀中。低沉的声音自发顶落下,“放心,他没事,我先带你离开。”
  魏知砚收紧臂弯,正欲转身,身后突然传来“噌”一声利响。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刀贴着他的鬓角飞过,直直插入身侧廊住,刀身震颤不止,生生截断去路。
  雪刃的寒光中,映出魏知砚被削落的一缕断发。
  何茂看傻了眼,脚跟子也跟着发颤,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还没张嘴,舌头就打了哆嗦。一旁的护卫愣愣地看向手中空荡荡的刀鞘,瞬间也懵了。
  陆乘渊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抬指拭去唇角的血,径直走上前,森冷的眸光钉在雪色披风上,一字一顿,“跟我走。”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他伸手就要去握披风下的手,却被薛南星躲开了。
  陆乘渊手中一空,怔怔地看着她,眼中惊怒恍若雷云阵阵,转瞬却又化作一片雾气,连嘴角也跟着微微一动。
  不等他再作反应,魏知砚道:“陆乘渊,你疯了吗?你不记得自己是以什么身份来的宁川吗?你难道不怕……”
  “怕?”眸中雾气一下散去,寒眸如曜,深不见底。
  陆乘渊抬起眸子,凉凉地看向魏知砚,“本王何时怕过。”
  “好,你不怕,你是大权在握的昭王殿下,那些人奈你不何,但是她呢!?”
  魏知砚说着,低头看一眼,怀中的人蜷缩着身子,长睫轻颤,像从雪地里刨出的雏鸟,倔强却脆弱。他心神不由一缓,语气也柔和下来,“她要走的路太难了,你可有替她想过?”
  难?
  可笑,那都是她自找的。
  陆乘渊眉眼间浮起凌厉,森冷的杀伐之气,连声音都染上狠厉,“本王行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魏知砚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冷静地道:“这别苑里还有第三双眼睛,你我心知肚明。若被那人得知她的身份,借此大做文章,怕是你我都难以护她周全。”说罢,他拔出插在廊柱上的长刀,随手扔在地上。
  陆乘渊听了这话,更觉荒唐至极。
  无论她是男是女,她都是昭王府的人,他想让她生就生,想让她死就死!
  陆乘渊以冷目扫向眼前二人,最后看入魏知砚眼底,忽然间,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慢慢地道:“那是你护不了而已。”
  话音落,他也再无耐心周璇,一手扣住薛南星的手臂,劈掌往魏知砚胸口一推。
  魏知砚毕竟不是习武之人,中了这一掌,整个人脱力一般往后猛退几步,“砰”一声撞到廊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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