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右侧则一道挂着淡青色珠帘的月洞门,将屋内一分为二,隐约可见帘后立着一座山水屏风,至于屏风背后是什么,便瞧不清了。
  薛南星再走进些,隐约闻到一股特别的熏香味。
  她四围打量,这才在窗台前的架子上见到一个小巧的香炉。
  此时香炉内的香已然熄灭,她缓步走到香炉旁,伸手探了探——尚有余温。
  薛南星手指轻点其上,悠悠说道:“这熏香的味道倒是格外独特。”说着,便抬手去揭香炉的盖子。
  可甫一抬起,只听“哐当——”一声,刚掀起一角的香炉该被一只纤手猛地压下。
  薛南星侧目,见月娘笑容温婉,一手端着茶盘,一手将香炉往里推了推,柔声道:“大人小心烫了手。”
  “无妨。”她笑容不减,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却暗暗将香炉中未燃尽的黑签收入眼底。
  *****
  夏光正盛,李远平抬眸望向窗外天色,搁下手中茶盏,“时近隅中,张大人若不嫌弃,不妨留下来尝尝寒舍粗茶淡饭?”
  月娘正将新沏的茶斟满,闻言手中动作一滞,抬眸看向薛南星,笑道:“若大人吃不惯宁川的菜肴,奴家倒会几道京味小菜。”
  “京菜?”薛南星微微挑眉,目光落向月娘,“月娘是京城人士?”
  月娘笑道:“奴家哪有那般好福气,能生在京城。不过是从前为了糊口谋生,有幸跟着一位从京里退下来的御厨学过几日厨艺罢了。”
  一旁的李远平打趣:“大人有所不知,我娘子这门手艺可金贵着呢,平日里我求她给我做上一顿,她都不肯轻易应允。今日大人可得答应下来,也让我能沾沾大人的光,一饱口福。”
  “就你话多。”月娘轻嗔地瞥了李远平一眼,“就你话多,当着大人的面也没个正形,也不怕大人笑话。”
  薛南星安静地看了二人一会,随即弯了弯唇角,端起茶盏,浅抿一口,点头应了声“好。”
  月娘见她点了头,福了福身,便先行去厨房准备。
  薛南星看了眼窗外,搁下茶盏,站起身,“既然来了,若不看看李先生的藏书,实在是可惜。不知李先生能否带我去见识见识?”
  李远平亦站起身,“大人这是哪里的话,能与大人一同谈经论道,品鉴藏书,实乃李某人的荣幸。”
  言罢,便将薛南星往屋外请。然而甫一抬脚,只听得“哐当”一声。
  李远平循声回看,只见案上青瓷茶盏碎裂在地,里头茶水尽洒,“张大人”茫然立在一旁,衣衫湿一半,手背通红一片。
  “张大人,您没事吧?”李远平一步上前,急道:“这手背烫伤可大可小,我这就去拿火膏。”说着便要转身,可不防被人抬手一拦。
  “无碍,不算烫。”薛南星甩了甩手上水渍,又看了眼身下,无奈苦笑,“比起这只手,衣裳湿了更难受。还请李先生给我一块干净的布,我先去里头擦一擦。”
  李远平看了眼薛南星身上的水渍,又瞥向书房内室,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那大人稍等,我这就去给您取来。”
  第86章 若玥薛南星撩开珠帘,陈年檀……
  薛南星撩开珠帘,陈年檀香混着一股奇特的味道扑面而来,这味道竟与方才进书房时闻到的一样,只是更浓郁几分。
  她心中暗暗一沉,这味道旁人或许不知,可她再熟悉不过了。
  是燃烬的纸灰。
  薛南星稳了稳心神,绕至屏风后。本以为里间布置会如同外间一般雅致,却没想定睛一看,但见六尺见方的暗室四壁无窗,布置更是简单至极。
  迎面空墙上悬着幅三尺生宣画,画下横亘一青黄竹榻,榻上无枕无被。竹榻左侧是一榆木矮柜,漆色略显斑驳,矮柜上放的不是油灯,而是两个烛台,白色烛台。
  薛南星不由多看了两眼墙上的画。
  此画笔触细腻,画中刀劈斧削的崖壁
  上悬着半截残桥,山涧雾霭间隐约可见朱砂勾的猎户小屋,看画中险峻地貌,与宁川的平坦开阔截然不同。
  画左上角题了两行字——
  远岫横云千嶂隐
  州川映翠万峰连
  远州……
  她眸色一寒,后退两步,目光一寸寸掠过屋中各角落。
  按常理,书房内的竹榻通常会放置在较为隐蔽的里侧,可这张竹榻却正对着门口,横看竖看都不似一间寻常卧室的布局。
  她又将目光落在矮柜上,俯下身,指尖摩挲柜面,手中动作忽地一滞。
  心中猛地生出一个念头。
  薛南星褪了皂靴,踩上竹榻,以她的身量,画卷中部恰好齐平。她目光灼然,凑近细细端详,这才发现画中墨色与左上角题字的墨色深浅有别,似乎是先有这画,而后才添上那两行字。
  一时间,她心下疑惑丛生,似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伸手朝画上轻轻按去。
  下一刻,手中一轻,触感落空——画后竟是空的!
  一股寒意自薛南星心里陡然而生,她手指微颤着,缓缓揭开画卷。就在看清画后景象的一瞬间,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画后竟藏着个三尺见方的暗龛,暗龛之中,赫然立着一块灵牌,上刻“李门高氏寻芳之灵位”几个字。
  再一细看这个“李”字,如一道惊雷,将连日沉积的困惑轰然震开。
  “张大人,好了吗?”李远平的声音冷不防自外间传来,在狭小的空间撞出回响。
  薛南星极力稳住声线,“快好了,没想到里衣也沾了些水渍,耽搁了些时间。”话落,她脚下动作不停,迅速从竹榻上下来,扯过一旁的布巾,快速擦了擦身上水渍。
  急退时,余光不经意间扫到竹榻角落的一对黑靴。
  *****
  薛南星在远芳书斋用完膳,便不再多作停留。
  梁山早已候在阶下,见薛南星出来,忙迎上前,压低声音禀道:“问到了。那老头起初还想将我轰出去,后来我依照公子的吩咐,说是他们家小姐差我来的,那老头瞬间换了副面孔。”
  薛南星瞳仁微震,“所以他家小姐当真回去过?”
  此前,她猜测去祭拜张启山之人是其独女,便让梁山前往张府试探一二,未曾想竟真探出了实情。
  正思忖间,只听梁山续道:“没错,也问到了他女儿的名字。只是那老头没用过什么黑签香,且他腿脚不便,每年也就是生忌死忌,外加清明去祭拜他家老爷。”
  薛南星静静听完,并未即刻离去,而是独自在一个能看见远芳书斋正门的巷子口立了一会儿。
  不多时,书斋内走出一人。
  正是月娘。
  “张大人——”月娘一眼便瞧见薛南星,款步走了过来。
  “大人,您落了东西。”她从袖囊中取出一把精巧的匕首,双手递给薛南星,“奴家一眼便认出,这是前日您挑走的那把匕首,想着您许是还未走远,便赶忙送出来了。”
  “多谢月娘。”薛南星伸手接过匕首,几乎看都没看一眼,便收入袖中。
  月娘欠了欠身,“若无其它事,那奴家就先回去了。”
  薛南星凝视着月娘,唇角微弯,忽而道:“那你呢?可有事?”
  月娘听了这话,怔了怔,片刻,轻轻扯了扯唇角,“我一妇道人家,哪能有什么事劳烦大人您呢。”
  薛南星目光不移,缓缓道:“你留我吃一顿京菜,不就是想单独见我吗?”话到这里,她忽将语气一缓,一字一句如落石沉水:
  “张、若、玥。”
  月娘的脸色瞬间煞白,张了张口,忽地“扑通”一声,直直跪下,俯首拜道:“求大人替我父亲查明真相!”
  薛南星心中虽已猜到七八分,但亲耳听到的一瞬,仍不免有些错愕。
  她负手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乍看之下,没什么表情,可倘若细看,却能瞧见她眸中锁着深雾。
  良久,她伸手扶起月娘,“你身子不便,起来说吧。”
  “所以你根本没嫁去江南,而是一直留在宁川?”
  月娘站起身,点了点头,很快又道:“还请大人替奴家保密。远平他……并不知晓奴家从前嫁过人。”
  “这就是你隐瞒身份的原因?”薛南星问。
  “嗯。”月娘应了一声,声音微微发颤,“五年前,爹执意让我嫁给江南那个富商。我跪在祠堂青砖上,额头磕出血来求他回心转意,可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哭干了泪,被强行塞进花轿,可没想到真正的炼狱才刚开始。”
  她慢慢揭开袖口,小臂上赫然爬满深浅不一的烫疤,短则寸余,长的从肘窝一直蔓延至腕间,在本应该光洁细滑的皮肤上尤为触目惊心。
  薛南星心中满是震惊与不忍,“这是……?”
  “是烟管。不止是这里……”月娘声音冷到发寒,“那个畜生根本不是人。”
  “新婚前几日,他的确很温柔体贴。我本想就此妥协,想着往日只要能过上安稳日子就好,可谁知,这一切不过是他精心伪装的假象。没过多久,他便露出了真面目——他不仅成日泡在烟馆勾栏,还嗜赌如命,每每赌输了钱,回到府上便会对我拳脚相加,用烧红的烟管在我身上肆意烫烙,逼我做不堪之事。我曾无数次想一死了之,可又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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