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短暂沉默后,魏知砚接着道:“此事怪我,之前在凤南街不慎弄丢一方,没想到被耿星捡去了。”他温柔的眸光落入薛南星眼底,声音不觉低沉几分,“那日是我与耿星第一次见。好在缘分未尽,今日兜兜转转,竟然又寻回了这帕子。”
  狮子山……凤南街……
  陆乘渊很慢很慢地笑了。
  他甚至来不及顾及手上的伤,一心只回想起她曾经的话——
  “这帕子对我太重要了,等闲不能给了你去。”
  小姑娘笑靥天真,带着一丝女儿家的羞赧。可直至此时他才知道,原来竟是这么个重要法。
  眼中惊怒霎时转成秋日风雨,雨丝如雾,一下子便蒙了眼,将过去种种模糊成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满腔的惘然与莫名的震怒无处安放,只得如吞针一般强行咽下,任由其游走于五脏六腑,刺透四肢百骸。
  最终,所有的诧异、愤怒、不解与无奈……尽数化作一个自嘲的笑。
  陆乘渊松开手,任由那方染血的帕子飘然落地,转身离开。
  薛南星心里滑过一丝微妙的寒意,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对劲,立时捡起地上的帕子追了出去,“王爷……”
  可方走出两步,她又想起什么,折回身对魏知砚道:“魏大人能否等等我,我有些事想问。”
  魏知砚抬眸看一眼周围,
  “这里不便说话,我命人将马车停在巷尾的转角等你。”
  薛南星迟疑一瞬,还是点了头。
  —
  暮色深沉。
  此处已近巷尾,人渐稀少,却能隐约听见烟柳巷那头传来的嬉笑声,遥远得不真实。
  薛南星追出来,迎着月色,望见陆乘渊的背影,那如水中月影般的背影,暮风拂过,便会飘摇,破碎。
  她有一瞬间恍惚,仿佛回到了前几日那个疾风肆掠的夜里,一样的月色,一样的背影,一样的孤凄……
  然而再一细看,似乎又有些不大一样,可究竟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马车就停在不远处,高泽抱刀靠在车辕上,见到陆乘渊愣了一下,嘴唇翕张似乎说了句什么。
  薛南星快步上前,“王爷……”
  陆乘渊身形一滞,停在马车边。
  二人只有一步之遥,陆乘渊却并未回头。
  虽然不知道陆乘渊为何对那方帕子态度反常,可眼下再提绝非上策。薛南星心里稍一忖度,低声开口,“王爷,世子他们还在院子里,我想……”
  “上车。”陆乘渊冷声打断。
  薛南星一凛,脚下却如同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
  迟疑间瞥见陆乘渊的手,伤口虽不深,却因靠近筋脉,此时仍断续流着血。方才匆忙出来,竟忘了先取药。
  她心里担心,忙对一旁的高泽道:“高大哥,可有金疮药在身?王爷手上受了伤,得尽快止血上药。对了,那琴弦上怕有锈迹,得先清洗……”
  “本王说上车!”
  薛南星猛地一惊,连带身子都被这声近乎嘶哑的低吼震得颤了颤。
  高泽倒吸一口凉气,忙不迭地坐上车头,别开脸去。
  薛南星愣在原地,不解地看着陆乘渊。
  她见过陆乘渊杀人时的狠厉,见过他失望时的悲凉,甚至见过他濒临死亡的脆弱,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光线昏黄,她立在陆乘渊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几乎能感受到他心里有一座山崖,正在坍塌,崩坏。
  可纵使她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为何,为了那方帕子?帕子……
  念及帕子,她陡然想起魏知砚还在巷尾的拐角等她。
  他们不日就要出发去宁川,陆乘渊这里她还有时间慢慢问,可魏知砚那里若是今夜不问清楚,再见怕是要等到太后寿宴。彼时又是何种光景尚未可知,今夜她必须先去问个明白。
  她垂着头,往前走出半步,近乎叹息一般地道:“王爷,我……”声音忽地一顿,她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也不愿再骗他,犹豫片刻,最后只道:“晚些时候我一定回府向您回话。”
  陆乘渊未发一言,沉默地立了许久,才终于一步跨上车辕,头也不回地进了车室。
  马车绝尘而去,薛南星收回思绪,转身离开。
  —
  烟柳巷巷末几乎没了人影。
  薛南星甫一拐过巷尾的拐角,便见到一辆华盖宝顶的马车,这车她认得,是魏知砚的。
  她加快脚步,朝马车走去,待离得近了,低声唤道:“魏大人。”
  坐在车头打盹的侍从身子一抖,闻声探出头来,“大人他……”
  未及他开口说完,身后飘然传来两个字,“南星……”
  二字如雷惊心,薛南星心里咯噔一下。
  她竭力稳住心神,没有回头,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身侧。忽地,眼前落下一方帕子,静静地躺在宽大的手掌中。
  熟悉的温柔自头顶落下,“南星,物归原主……”
  第62章 初吻落下一个温凉的,轻柔的吻…………
  马车晃晃悠悠,行得极慢。
  车内壁角各一盏油灯,中间小几上置一壶两盏。
  薛南星注视着面前微漾的茶水,暗暗掂量着。其实方才听到那声南星,她是不想承认的,毕竟她怀疑外祖父的死与他极为相熟的故旧有关,即便是光风霁月的魏家她也不能贸然全信。
  可眼下魏知砚挑明了,她反倒不那么担心了,且若能就这帕子问出些其它的,也算值得。
  她沉默了半晌,问道:“魏大人是从何时看出来的?”
  魏知砚抿了口茶,将目光落在空中的虚无,似乎想了一阵,“或许是从第一眼见到那方帕子起。”
  “凤南街那晚?”薛南星惊愕不已,“这么早?”
  魏知砚见她双眸瞪得溜圆,不由失笑道:
  “不过那时并不确定,直至……”直至昨夜在坤宁宫外听到父亲与长姐的对话。
  脸上的笑意忽然凝固,连带眸色也暗了
  下来。
  “直至何时?”薛南星追问。
  魏知砚搁下茶盏,沉默了一下,才道:“直至方才你又拿出那方帕子,我看清了才确认。”
  薛南星听罢,忖了忖,又问,“那另外一方帕子呢?为何会在大人手中?”
  “自然是你所赠。”魏知砚看向她,“狮子山。当年你确实在狮子山上救过我,情急之下,你用了这帕子包扎伤口,这可不是为了替你解围而随口胡诌的。”
  他笑着将那日二人为何会去狮子山,又如何迷了路,被蛇咬,尔后她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又是如何将他背回府娓娓道来。他说话时的笑意很淡,却比茶盏中一圈圈荡开的水还要温柔。
  薛南星听罢,转眸见他目光盈盈地望着自己,只觉心尖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蓦地收回目光。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再问了,本以为若这帕子从娘亲那里得来,还能多了解些娘亲的事,说不定能摸出一条线索。可眼下一问,竟是自己儿时所赠。
  她不免有些失望。
  其实薛南星不是没想过自己在上京城会有儿时玩伴,她也并非完全不愿回忆旧事。只是对于十年以前的种种,她实在记不起,可偏偏眼前之人又与她说了这样多。
  就像多年不见的友人,极熟悉而又极陌生,一旦再见,说话好像深了不是,浅了也不是,一时间不知再开口说些什么。
  她在心里琢磨了好一阵,才迟疑着问了一句略显多余的话,“大人与我……从前很熟悉吗?”
  “何止熟悉?”魏知砚的语声中带着温柔的责怪,“从前你成日跟在我后头叫着知砚哥哥,不像如今,一口一个大人,疏离得很。”
  薛南星抿唇一笑。
  听了这话,她不知怎的,忽然想到陆乘渊。魏知砚与陆乘渊二人家世的渊源她听凌皓说过一些,若她常跟着魏知砚,会不会在十年前也曾经跟着陆乘渊。
  思及此,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好奇,她看向魏知砚,“那……我认得王爷吗?”
  魏知砚眼尾一颤,似乎怔了一会儿,轻描淡写地道:“算认得罢。从前我与他都在紫云书院念书,在勤王府也常见。你整日与我一起,多少也是认识他的,只是不大熟悉就是。”
  薛南星心里一空,可转瞬又有些不解,若于陆乘渊而言,她不过是个眼熟的小丫头,为何他要对这方桂花帕子如此紧张。
  她还欲开口再问,只听得魏知砚又道:“不过陆家那场变故后,乘渊性情大变,对从前的人和事都不愿提。”他叹一声,无奈苦笑,“你见他如今待我不冷不热,如何要能想到我二人十年前的同窗之谊。”
  是了,崔公公昨夜也曾提过陆乘渊不愿提旧事,某种程度上,陆乘渊与她一样,都在逃避那些痛苦的血淋淋的人和事。只是她更幸运些,能彻底忘记,以一个新的身份去替父母亲
  人平冤昭雪。而陆乘渊要自己将伤口割开,再亲手将里头的刺一根一根拔出来,她又何苦追问,去撩拨他伤口里的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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