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薛南星一咬牙,掀开陆乘渊身上的被衾,干脆利落地俯身靠了过去。
  待靠得近了,她忽地一顿,似乎悄悄沉了口气,将手缓缓伸入陆乘渊颈后。
  寝殿内烧着火盆,床榻旁是偌大的浴桶,水汽与热气缱绻交织,焗得薛南星两颊绯红。她额角挂着涔涔细汗,整个人都是微热湿润的。
  滚烫急促的呼吸似细碎的火焰,溅落在冰凉的肌肤上。蚀骨钻心的疼痛中,突如其来一阵软溶溶、暖融融的感觉,如熔岩触及寒冰激起逆流,令陆乘渊浑身僵直。
  颈后倏尔一阵温软,一只纤纤细手缓缓覆下。这只手在他颈后反复摩挲,似乎在寻找什么。
  须臾,那只手忽地停下来,薛南星定定看入陆乘渊眼底,认真地道:“王爷,对不住了!”
  陆乘渊:“?”
  还未待他再挤出些气力问一声,手起掌落,一声闷响。
  陆乘渊眼前一黑,便彻底失了知觉。
  —
  “咚咚咚——咚!”——四更的第一声鼓响。
  薛南星自恍惚中睁开眼,见陆乘渊胸前的血纹终于淡了,蛊虫也已偃旗息鼓,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
  崔海中途进来过两回,都是命人将热水放在屏风外就走了。因着外头有人盯着,薛南星不敢叫人,只得自己脱了陆乘渊的衣服,将人抬进浴桶。
  提及浴桶,她更是无奈。
  也不知是谁下的命令,备来一个近丈宽的浴桶,更准确来说,是浴池。可陆乘渊人已经晕了,在这大浴桶里压根坐不稳,薛南星只得脱了衣裳坐进去抱住他。
  早几日在被衾里,又黑灯瞎火瞧不清便算了。今日不同,寝殿里灯火通明,将陆乘渊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每一丝线条都照得无比清晰。分明应该是养尊处优的光洁肌肤,却遍布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伤,有的已经淡褪许多,有的却依旧蜿蜒狰狞。
  薛南星没敢脱掉陆乘渊的亵裤,可到底是贴身衣物,又由蚕丝织就,甫一入水,就瞬间贴上肌肤,变为透明,以至她一直避而不敢视的那物清晰可见……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样一副清俊秀美的面容着实太具迷惑性。
  薛南星不由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腰下那假物,倒吸一口凉气,抓起搭在浴桶边的巾布,往水里胡乱塞一通,也不管自己碰到了什么,总之誓要眼不见为净。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她不停换水,入水,出水,再换水,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在察觉怀里的人没那么冷了的一瞬,她终于撑不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屋里的火盆噼啪地炸着火星子,浴桶里的水还留着淡淡地余温。
  薛南星赶紧出水,解下早已湿透的束胸和亵裤,换上崔海备来的内侍衣物,这才唤了崔海进来。
  二人盯着床榻上沉睡的陆乘渊,好半晌才出声。
  崔海:“王爷他……”
  薛南星点了点头,“嗯。”
  崔海颔首,转念又道:“那你……”
  薛南星迟疑一瞬,又点了点头,“嗯。”
  “那你们……”
  薛南星脊背一僵,“嗯。”
  ……
  又是一阵沉默。
  崔海转过头,上下打量薛南星一眼,自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过去,“眼下才四更天,也只能寻到这个了,你将就将就,先垫着……那束胸布,杂家会替你收拾好。”
  薛南星意会,忙不迭地接过来,看也不看,径直塞进怀里,“多谢公公。”
  崔海挑眉看向她,张了张口,见她不欲再言,便也没再说什么。
  陆乘渊留在宫中修养。
  薛南星未着束胸,加之折腾一宿后已是狼狈不堪,不便留下等陆乘渊醒来,于是求了崔海带她出宫。
  她披着内侍的斗篷,提着风灯,跟着崔海往宫外走。
  天色未明,深宫里静得瘆人。
  许是担心她害怕,崔海一路走着,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这宫中轶事。
  他从太后年轻时说到公主出生,又从公主出生说到当年的勤王成亲。
  “当年,皇上尚为勤王之时,并未得先帝青睐。朝中局势,非太子之党,即慎王之派,只得魏程两家不涉党争之涡。”
  魏家薛南星知道,那时朝中执牛耳者,非魏太师莫属,至于程家……
  “程家便是你义父了。”崔海瞥她一眼,接着道:“直至魏家大小姐与皇上成亲,这朝中的风向才有了变化。”
  他目光悠长,“说来此中缘分,皆是天数。杂家还记得,当年魏家大小姐对皇上情深意重,而皇上却属意程家大小姐……”
  “皇上属意我……”薛南星猛地抬头,心中一惊,很快又改口问道:“属意我义父的女儿?”
  崔海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着嗓子道:“此事鲜有人知,是荣亲公主自个儿瞧出来的。”
  “可奈何这程大小姐心里只有那个书呆子,你义父也不愿与皇室势力纠葛,便如她所愿,将她许配薛家。也不知皇上是真心还是为赌气,未几便迎娶了魏大小姐。”话到这里,他叹了声,“所以啊,时也命也,都是注定的。你且看看今朝,一个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万民敬仰,另一个呢?唉!”
  薛南星低垂眼眸,静静听他说完,半晌未发一言。
  崔海的步子在甬道口的一扇小门处顿了顿,朝小门里扬手一指,“喏,那便是皇后娘娘住的坤宁宫了。”
  甬道口的风很大,吹得殿阁外的铁马啷当作响。
  薛南星顺着小门望去,见到一截更深的甬道,内里连接着一处巍峨的宫所。
  四更天,殿阁内似乎还掌着灯,不知里头的主子是已经起了,亦或未曾安睡。
  可再往里,她便望不清了。
  崔海将拂尘端回怀里,继续往前走,“杂家与你说这些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你身上背负着你义父的寄托,要查十年前的案子,难免会与这深宫内的人打交道。王爷不爱提从前的事,可杂家觉着,多知道一些总归是好的。”
  薛南星自风中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哑,“明白,多谢公公。”
  —
  四更天,殿阁内灯火未歇。
  偌大的殿中响起一道沉且苍冷的声音,“所以你怀疑她没死?”
  魏皇后立于上首,凤眸中恨意毕现,“没错。那双眸子我记得,与她母亲如出一辙。更何况,龙门县那具焦尸面目全非,如何能断定就是那孽种?”
  一双狭长而苍老的眼睛自背光的暗影里看着她,那人沉吟片刻,缓缓道:“但若她女扮男装潜入昭王府,陆乘渊岂会毫无察觉。除非他早已知情……”
  魏皇后打断,“当年我们精心布局,青峰崖之事早已盖棺定论。这些年来,陆乘渊心如死灰,认定薛南星早在十年前就死了,未必猜得到她就是身边这个程耿星。”言语间,眼底浮上浓浓杀意,“这个孽种本就该死过两回了,依我看,不如在他们相认前,先下手为强。”
  捻着银须的手一滞,“不行,如今并非最好的时机。”
  魏皇后将凤袍袖摆狠狠一拂,“如何不行?难道坐以待毙,等他们羽翼丰满,再无从下手?”
  “皎皎!”
  皎皎是魏皇后的乳名,能叫出这二字的,除了她已故的兄长魏浔,就只得一人——当朝魏太师。
  “你是皇后,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魏太师走出暗影,见她怒意难消,语声放缓了些,“昭王府戒备森严,眼下蒋昀已经被盯上,轻举妄动只会激怒陆乘渊。建摘星台一事搁置后,我等的大事只得暂缓,现下不宜与他争锋相对。”
  他负手踱了两步,“陆乘渊明知宋源一案没那么简单,却匆匆结案,无非是想从蒋昀身上顺藤摸瓜。既然如此,我们不如顺水推舟。”
  魏皇后目色一凝,“如何顺水推舟?”
  魏太师道:“他不是要接近蒋昀吗,那便让他们互相去试探。无论他陆乘渊演的是哪出戏,只要最后一棋能为我所用,便足矣。我们手中握着那件事,又何惧他羽翼丰满。”言及此,苍老的眼眸微微敛起,“别忘了,他本就是最锋利的那把剑。”
  “至于他身边那个……若真是薛家遗孤,倒让为父改变了主意。”
  魏皇后瞳仁微颤,“父亲莫非是想留她一命?”
  魏太师抚了扶长髯,“未尝不可。今日你也看到了,知砚那孩子怕已察觉到什么,才会如此沉不住气。为父现下回想起来,当年那老顽固与为父曾替他二人订下婚约,虽因他们年纪尚幼未曾言明,可白纸黑字是事实。你且想想,日后若她成了魏家的人,岂非牵制陆乘渊和那昏君的绝佳筹码?”
  “父亲的意思是……”魏皇后沉吟一瞬,蓦地看向魏太师,“让知砚知道他幼时曾与薛南星有过婚约?”
  魏太师目色阴鸷,冷冷笑道:“毕竟是我魏家未过门的儿媳,自然不能流落在外。”说着,他眸色渐寒,“薛家二房的废物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