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景瑄帝脸上的笑意几乎在瞬间凝固,眉宇间浮起肃杀之气,似乎这才是天子原本的样子。
歌舞笙箫戛然而止,氛围一下子凝重起来
正这时,陆乘渊上前揖道:“皇上!”
几乎同一瞬,魏知砚豁然起身,“皇后娘娘!”
陆乘渊对身后那四个字仿若无闻,径自道:“皇上,此事怪不得程耿星,要怪就怪臣平日里太过严苛。”
“哦?”景瑄帝敛眸看向陆乘渊,须臾,忽地勾唇一笑,“众卿都听听,这京中闻名的‘活阎王’竟自省起来了。”
皇帝这一笑,众人皆松了口气。
魏知砚的目光不露声色地掠过薛南星,看向魏皇后,默了片刻,才重新坐下。
陆乘渊垂眸看了薛南星一眼,又道:“皇上、娘娘有所不知,早前程耿星在影卫司当众忤逆臣,被臣重罚之后,便将自己的人头押了给臣。此人验尸查案确有本事,但脾性倔得很,说一不二。想来这宅子他不是不想要,是念及他那颗人头在臣手上,不敢要。”
“还有此事?”景瑄帝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人,挑眉问道:“说说,这小子是如何忤逆你的?”
陆乘渊默了一瞬,“他说臣……‘以权压法’。”
景瑄帝眸色深沉,几番变幻,忽地自胸口震出一笑,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揶揄道:“好,好一个‘以权压法’,也难怪要将这颗人头押给你才作罢。”
“也罢。”他笑着摆了摆手,“既是你的人,那便由你来说赏什么吧!”
陆乘渊听了这话,几乎不假思索,“臣亲眼见过程耿星验尸,专注细致,一旦面对尸体,便如入忘我之境,常徒手探尸身内腑。但倘若遇上过于腐败的尸体,即便有羊肠护手,也免不了遭受尸毒腐蚀。”
薛南星指尖微微一颤。
“臣记得,前些年北乌国曾进贡一对护手,以北乌特制乌金丝佐以银丝编织,轻薄合称,可隔水阻热。臣以为,不如将此物赏赐予他,做验尸之用。”
景瑄帝听罢,一拍龙椅扶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就照你说的,便将那乌金护手赏予他吧。”
言讫,他抬手示意薛南星起身,“都回席吧,别一个个杵在这儿。”
几人拜谢后,依次回席。
“你说话前不顾后果的吗?”薛南星方一坐下就听陆乘渊道。
他向来冷声冷气,饶是斥责也是面无表情的,可眼下看来,他是真的生气了。
薛南星讪讪地垂下眸,“想过。”她当然想过,可适才她也不知怎的,只觉得若要了那宅子就好像与昭王府断了牵连,可案子刚有眉目,茫茫大海中刚遇到同航的人,那一瞬,她不想就这么断了牵连。
“既然想过,为何还要拒绝圣意。倘若本王……”
“不会的。”陆乘渊还欲再责几句,却被薛南星忽地打断。
她指了指自己,看向陆乘渊的眼眸比晨露还澄澈清透,“不会的,这个已经是王爷的了,我想,王爷等闲不会放我走。”
席间再起笙箫歌舞,陆乘渊却听不到一点声响。
好半晌,他眼睫微微颤了一下,始终未发一言。
薛南星赶忙斟上一杯“酒”,双手奉上,“王爷息怒,此外,多谢王爷的护手。”
“王爷?”她见陆乘渊怔然,又唤了一声。
陆乘渊移开目光,接过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极快,甚至有些……仓皇。
陆乘渊今日特意只服半粒药,不宜饮酒,方才这杯不过是普通茶水。可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空酒杯,顿了顿,似乎在怀疑方才喝下的并非茶水,而是什么醉人心神之物。
宴席间,有人心醉,亦有人真的醉了。
“来,知砚兄,他们由他们二人去说,我们二人豪饮一杯!”凌晧含糊不清地说着醉话,“别满面愁容了,明晚就有姑娘作陪了哈哈哈……”
魏知砚紧捏着手中的酒杯,指节渐渐发白。
—
皇上因有政务在身,不多时便离开,魏皇后亦去了女眷席。帝后离开后,众人意兴阑珊,也陆续离席。
太后在女眷席叙话,驸马携荣安公主过来辞行,才说了两句,就见一内侍慌慌张张地自外头跑来,一下跌跪在太后跟前。
“大胆奴才,何事惊慌失措,凭的惊了太后。”徐嬷嬷呵斥道。
内侍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道:“昭王,昭王殿下他,在苑门外吐血了,是黑血,黑血流了一地……”
“什么!?”太后大惊,喝道:“快!扶哀家去看看……徐太医,快去传徐太医!”
好在凤鸣苑紧邻蓬莱阁,为便于皇室宗亲留宿宫中所设,陆乘渊在蓬莱阁中亦有寝殿。
太后、驸马一行赶至寝殿外,见薛南星立在门口,满目愁容地望向殿内。
太后看她一眼,顾不上细问,即刻命人推门而入。
甫一迈入,只听得里头“砰”地一响,一只青花抱月瓶落地震碎,碎片一路蹦至太后的凤袍裙摆边。
随之传来一声“滚!”声音喑哑得可怕,仿佛从撕裂地喉间挤出。
“程公子,程……”崔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里屋出来,口中本唤着“程公子”,见到太后,蓦地噤了声。
太后震怒,“到底怎么回事!?”
崔海本还支支吾吾,可被太后眼风一扫,立时回道:“王爷突然毒发,眼下情形怕是不太妙。”
正这时,徐太医叹着气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太医院的小内侍。内侍手中端着铜盆,里头盛满黑红的血水。
徐太医立时揖道:“回禀太后,王爷已服药,可眼下情况并不稳定。”
太后不忍细看,只问道:“为何会这样?”
徐太医掀起眼皮觑一眼蒋昀。
太后道:“都是自家人,但说无妨。”
徐太医应声称是,“王爷这毒本就已深入心脉,加之前几日提前毒发伤了肌理,实则今日再发作并不意外,若不尽快前往玉泉宫调理,只怕毒发频次将与日俱增,直至……”
薛南星心中急切,不等太后发话,径自问道:“可有准备火盆和热水?”
徐太医先是一愣,答道:“备了,就在塌边,可王爷他……”
“王爷他要程公子进去……”崔海接过话头,咽了口唾沫,才将后头两个字道出:“……服侍。”
几人的目光登刻落在薛南星身上。
太后只觉荒唐,“要他做什么?他是医术高过你徐晃,还是他是大罗神仙?”
“可……”崔海又咽了口唾沫,“可上回就是他保了王爷。”
太后看向徐太医,无声质问。
徐太医折首望一眼里屋,犹疑着道:“现下王爷体内寒气太重,即便服了药,一时半会也难以压制蛊虫,须得设法令其气血鼓荡,血脉上涌,方有望使蛊虫遇暖蛰伏。”
里头不断传出痛苦的低吼和东西砸碎的声音,太后再不忍心,只得一摆手,拂袖而出。
蒋昀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薛南星,若有所思,片刻,唇角噙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
薛南星走进里屋,轻唤道:“王爷,都走了……方才太医所言驸马都听到了,还有那盆血水,想来也吓了他一跳。”
说着,薛南星坐到床边的矮塌上,垂着眸,沉吟着道:“不知王爷用什么血调制成这黑红的血水?从前为了记录人死后不同时辰和不同死因下血色的变化,我也试过用不同家畜血调成各种颜色比较,可从未调出过这样的颜色。回头王爷能否教教我?”
床榻上的陆乘渊哑声笑了笑,“人血……咳咳”
“人……”薛南星语声一顿,蓦地看向陆乘渊,这才发现陆乘渊面色苍白如纸,眼底猩红,周身散发着森森寒气,这副样子……
不好!
薛南星猛地扑到床榻边,顾不上礼数,抬手拉开陆乘渊的衣襟。
果然见到脖颈下早已爬满蛛网般的血纹,久久不散。
“王爷,你真的毒发了?”薛南星心下大惊,声音里是不解、担忧、关切,连带着她都不曾察觉的嗔怪,“不是说好的做一场戏吗,怎么……?”
陆乘渊却浅浅一笑,“若非真的毒发,如何骗得过蒋昀?”
他的声音虚弱,语气却是意外地沉静,“你前日如何救我,今日再做一次又何妨……”
第58章 再救“王爷,对不住了!”
陆乘渊的声音虚弱,语气却是意外地沉静,“你前日如何救我,今日再做一次又何妨……”
此话一出,薛南星只觉得头皮一下子要炸开。
此人分明已经毒入骨血了,怎么还想着要试探她,亦或是戏弄她。
好,再做一次便再做一次,左右不是没抱过,只当是具冰冷的男尸,不过就是肩宽背阔,腰身细韧有力,以及腰下那……
薛南星猛地一怔,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近乎慌乱地晃晃脑袋,于脑中挣扎出一缕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