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那公子似还未缓过神,怔怔地“哦”了一声,递出酒壶。
薛南星伸手取过酒壶,轻晃几下,酒水撞击壶身发出清脆声响——还剩不少。她将厚叠的巾帕置于掌心,覆盖到壶口之上,一手按住巾帕,一手紧握壶身,手腕轻转间,巾帕被酒微微润湿。
她轻捏半润的巾帕,抬起手臂,对准那公子的额角按过去,“兄台,忍着点。”
“嘶——”,那人眉梢微挑,又是倒抽一口气。
薛南星侧过头,撇向一边,不忍去看。可想到自己就是始作俑者,她又解释道:“伤口在头部,可大可小。眼下医馆都已打烊,只有先用这法子替你止血。不知兄台可有侍从陪同,在下略通些医理,可以先教他一些清理伤口的法子,待兄台回府……”
薛南星自顾自说着,无意抬头间,蓦地撞见对方的目光。
眼神略有些迷离,显然还带着醉意。这三分醉意掺在原本清澈的眼波中,流转间,竟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气息微热,近在咫尺,二人的距离有些太近了。
薛南星立时退后半步,挪开视线,将声线压得更沉了,“……回府后再好生清理上药。”
那公子好似这会儿才反映过来,抬手按住额角的巾帕,温声回道:“好!”
好?
“好”是何意?那他是有侍从陪同,还是没有?若是没有,是否需要送他回府?
没等薛南星再发问,不远突然间喧闹起来:
“魏大人——”
“怎么喝着喝着就不见人了?”
“不会是喝怕了,跑了吧?”
“绝不会!谁人不知,咱们京兆府少尹魏大人千杯不醉,你、小瞧谁呢?”
几人醉声醉气,踩着杂乱的脚步往这边踉跄而来。
“欸,前头那个可不就是吗?”有人看见了他们。
“大人——”另一道声音传来,稚嫩且清醒,应是
侍从在唤。
魏知砚被这朗声一唤,醉意又散了几分,折回身望去。
“大人!”侍从喘着气问道:“大人您怎的出来了?让小的好找了。”
“无事,只觉胸口有些翳闷,出来透透气。却没想……”魏知砚语声一滞,却没想,碰到位有意思的兄台,抑或……是姑娘?
他回过头,想再瞧真切些,可身后哪里还有什么兄台,更别提姑娘了。
“哎呀!”侍从惊呼,“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怎的伤着了?”
紧接着,几个步履蹒跚的贵公子一拥而上,众星捧月似的围着他,一人一嘴说着。
可说了些什么,魏知砚也没听清。他虚虚地握了握掌心,忽地心里一空,低头看去,手中除了那个酒壶,已是别无他物。
方才那簇桂花,那双淬着星辰的眸子……魏知砚苦笑,他定是醉了,醉得不轻。
薛南星匆忙离开后,便住进了凌皓指的那间客栈。倘若这位世子爷真的寻来了,也好将钱袋还给他。
薛南星简单洗漱后,又问小二要了盆水,取出载满酒香的巾帕,慢慢浸入水中。
雪白的帕子像白色墨汁,在水中缓缓散开,露出几簇极为生动的桂花。这帕子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可上头的桂花是薛南星母亲亲手所绣,这些年成了她的念想,断不能轻易送人。
她轻涤着帕子,嘴里念念有词:魏大人,您堂堂京兆府少尹大人,自是不缺人服侍,不缺大夫问诊,更不缺一块帕子。草民如今前路未卜,实在不便再多生枝节,今夜不辞而别,还往见谅。他日若有缘再见,草民定当……定当……
“定当如何”薛南星想不到了,二个字重重复复,却始终未接下去。她凝视着水中的自己,除了一身的枷锁,已是一无所有,还能如何向这位魏大人赔罪。
洗净的帕子被展开,挂在四足面盆架上。迎着窗隙透来的月光,泛出一片银白,成了这屋里唯一的光源。
薛南星合衣躺到床榻上,明明周身酸痛,却毫无睡意。她望着黑暗中的房梁,心里反复琢磨着。
昭王虽然应允了让她协助查换粮案,可其它事宜一概未提。她心中有数,此人断不会轻易就信了她所谓的“直觉”。昭王信与不信,抑或是信几分?她对于他又究竟有多少价值?这一切还得看龙门县押回来的人会交待多少了。
眼下她能做的,也唯有一个字——等。
面盆架上的帕子还是一样的透亮,只是窗外的月光变成了天际的鱼肚白。
薛南星也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醒来时,外间已是晨光微曦,微风不燥。
薛南星洗漱完,刚出到客堂就被人叫住:“耿星兄!”
凌皓果然来了,还赶了个大早。
他快步凑上前,笑盈盈道:“耿星兄,来!我与你说个好消息。”说着,一把抓住薛南星的手腕,把她往二楼的一间茶室里带去。
茶室的桌案上早已沏好了茶,也不知凌皓有何好消息,居然这么早就来了。
未等薛南星先发问,忽觉肩头一沉,人就坐了下来。
凌皓在她对面坐下,分明是自己急不可耐,却道:“耿星兄,你先别急,听我说。”
薛南星有些想笑,勉强压了压嘴角,“好!世子请讲。”
“有些事就是这么赶巧。昨日我回府后,接了个帖子,你猜怎么着?”凌皓一拍桌子,“今年的望月楼诗会提前到今夜了。”
薛南星疑惑,“望月楼诗会?”
凌皓这才想起薛南星初到京城,对京中贵族圈之事不甚了解,解释道:“这望月楼位于潘南街,乃京中最出名的酒楼。早年间,圣上不知从何处听闻,此楼中有一望月阁,置身阁中可摘星望月,如临仙境。他老人家一时兴起,便微服私访了望月楼,在望月阁中挥毫泼墨,题诗一首,诗曰、曰……”
凌皓摩挲着下巴,思索片刻后,只觉脑袋空空,索性略过,“总之就是题诗一首。至此,那望月楼的东家每年都会举办诗会,邀请京中的文人雅士和名流显贵参加。”末了,不忘得意地道一句:“本世子才情兼备,自然年年都是座上宾。”
薛南星抿唇微笑,转念又问道:“既是年年举办,殿下为何会说昨日得了邀帖是好消息呢?”
“你有所不知,能去望月楼诗会的,皆是才情横溢的贵族子弟。其中就有京兆府少尹——魏知砚!”
“京兆府少尹……魏大人?”薛南星微怔,没曾想短短一夜后,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正是!他年仅双十就已是从四品的少尹,以他的才干和魏家的声望,入六部是迟早的事。京兆尹赵有常又是个不管事的,如今衙门的大小事务实则都是由他打理。”凌皓吃了口茶,接着道:“此人惯爱咏吟风月,抒怀才情,年年诗会都参加。我与他还算相熟,到时向他引荐一番,你去京兆府之事就水到渠成了。”
凌皓没道明,与魏知砚相熟的,实则是陆乘渊。
魏知砚出生名门,其父曾为当朝太师,长兄魏浔乃威武大将军,七年前虽在北绛一战中战死,但也威震大晋,长姐更是贵为当今皇后,母仪天下,深得万民爱戴。彼时,景瑄帝还是勤王时,魏知砚就常跟着长姐勤王王妃出入王府。
而陆乘渊的母亲乃是已故的荣亲公主,与勤王兄妹情深,走得十分亲近,其父亲陆熠更是与勤王相识于微时,交情极深。因此,二人幼时便常玩在一起。
直至后来陆乘渊父母双亡,被太后带进宫里,二人才少了往来。
薛南星默了片刻,昭王那边的消息尚无定期,凌皓又如此盛情难却,不如先去见上一见,哪怕是去亲眼确认魏大人的伤势已无大碍,也是应该。
只是去京兆府一事,暂时不便提及。说到底,她始终还是对进大理寺抱有一丝期待。
薛南星起身,朝凌皓拱手一揖,“多谢世子殿下挂心,耿星感激不尽。只是,京畿所在,上至晋凌王室,下至权贵恶少,京兆府都难以置身事外,恐怕进京兆府也并非易事。此去诗会,我只当是长长见识,不好扰了魏大人的雅兴。至于引荐之事,不妨待诗会结束后,再从长计议,如何?”
“唉!”凌皓叹声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谨慎,总爱瞻前顾后!”他一摆手,边说边往门外走去,“行了,行了,去了再说!晚些时候,我差人来接你。”话音落下,人也没了影。
薛南星摇头苦笑,这位世子爷还真是来如影去如风,如今也只好去了再说。
可薛南星不知,她这一去,竟还见到了另一个人……
第17章 望月楼“姓薛?”薛南星心中一紧。……
诗会戌时开始,凌皓申时就到了。
两辆马车、八名侍卫、六个仆从,将客栈门前连着几户的大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实在不便再让梁山贴身跟着。
薛南星交待几句后便上了马车。
人还未坐稳,车帘就被掀起,凌皓一头钻进来,笑盈盈道:“耿星兄,望月楼在城西,得小半个时辰才能到。我怕你闷的慌,特意过来陪你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