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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心理师 第372节

  孙北吉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道,“还需要一些时间。”
  “……需要时间做什么?”
  “需要等皇上回信。”孙北吉轻声道,“昨晚袁公公亲自来和我说了这件事,教坊司的事情说大不大,但也毕竟算是宫里的私事。底下人罚自然得罚,百花涯也要整治,他们拟了一些办法,但没有皇上的批复,这会儿也不好乱动。”
  柏灵愣了一会儿,表情渐渐变得不解。
  “……皇上现在都已经在前线了,每天不知道要看多少道折子,京城里一个花窑有童妓这样的小事,他会看吗?”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孙北吉轻声道,“但现在还是要以家国大事为重,所以……这件事最迟就等到皇上回来。”
  “可皇上什么时候能回来?”
  孙北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就算知道也不会开口,更何况他现在自己也不确定。
  如果按照原先的计划,皇上四月离京,扣去路程大概九月就能返京……但从现在每天收到的消息来看,陈翊琮怕是想直接在涿州督军,看着大周的军队把今年秋天的这场保卫战给打了。
  “退一万步,”柏灵接着道,“等到皇上回来,如果他是得胜凯旋,那到时候整个天下都会盛赞他的神勇。这种时候,让司礼监递一个这样的糟心折子上去,他们肯吗?如果战事不顺,皇上龙心不悦,那这个时候让司礼监递折子,他们敢吗?
  “孙大人,我听说当初您也坐过御史大夫的位置,这件事到底是内宫的私事,还是关乎百姓民生的公事,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柏灵目光灼灼,孙北吉毫不闪避,只是低声答道,“事分轻重缓急,柏司药,眼下,没有比前线更重要的事了。”
  “我知道,”柏灵的声音低了下来,“更何况这件事也没有传开,那些孩子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大人,您心里没有一杆称吗?郑大人肯在这个时候怒发冲冠,您……能不能也抬一抬手?”
  第一百七十六章 他的名字
  “柏司药,这些事情你不要参与得太深,有些事,点到为止就可以了。”孙北吉轻声道,“等到皇上回来,不论胜败,我都会去和皇上去请一道赦免你的旨意。”
  “我本来就没有罪。”柏灵轻声道,“用不着任何人赦免。”
  ……
  从孙北吉的审讯间出来,柏灵被带去了另一条幽深的过道。
  路的尽头,衡原君躺靠在床榻上。
  听见脚步声,衡原君抬眸往这边看了看,见是柏灵,他笑了笑,而后带起了一阵咳嗽。
  几个官差将柏灵带到牢门前就离开了,牢门没有锁,但柏灵也没有进去,她走到栅栏前,俯视着里面的衡原君。
  虽然是在盛夏,衡原君依旧穿着往日的银灰色宽袍,也许是因为好几日都不见太阳,他的脸看起来比往日更加苍白虚弱,病容更重了。
  “这个场景好眼熟啊。”柏灵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起伏,“只不过这次换你在里面了。”
  “……他们还真让你来了。”衡原君笑道。
  柏灵扫了一眼衡原君的牢房,这里和其他牢房比起来显然被精心打扫过,除了不见天日,没有窗户,和他平日居住的房屋大概也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正当中的空地上铺着一块方毯,上面放着一各矮桌和棋盘。
  “我答应了孙阁老,”柏灵轻声道,“往后每隔几日,就会来一次。”
  “该说的我已经都说过了,”衡原君轻声道,“他们让你来套话……也没有用。”
  柏灵笑了一声,“其实我也觉得应该不是你。”
  衡原君微微昂起脸,“哦,为什么?”
  “凭你的手段,我觉得你大概率会在皇帝身上下功夫,”柏灵轻声道,“主动佣兵作乱反而不像是你的风格……你没有那个心力,更何况你随便动动口舌就能叫陈翊琮变一副脸,又何必要主动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衡原君又笑了笑。
  他勉强扶着床沿下地,而后坐在了棋盘边,“既然来了,就不要站在外面了。”
  柏灵没有动。
  “我今天不想下棋,”她轻声道,“在这儿站够了时间,我就走。”
  暗处,有人正逐字逐句地记录着柏灵和衡原君的对话。
  尽管柏灵和衡原君都没有看见此人,也未曾听到任何可疑的声响,但两人心里都清楚,眼下的一举一动,都将落在他人的眼中。
  孙北吉绝不会单纯为了满足衡原君的一个愿望,而特意安排柏灵的探望,柏灵自己亦清楚这一点。
  监牢里一片静默,远处有莫名的滴水声,一点一点地落在地面上。
  烛光里,衡原君叹了一声,自己打开了棋篓,开始在棋盘上落子。
  棋子轻微的声响,在这空旷幽深的监牢里,听着让人心绪不宁。
  “和兰芷君下棋,很无趣吧。”衡原君突然问道。
  柏灵看向他,良久才道,“也还行……”
  衡原君目光落在棋盘上,“你在兰字号这么久了……和他下过的棋,是不是一只手也能数过来。”
  柏灵想了一会儿,“嗯。”
  “因为和他下棋很无趣。”衡原君再次说道,“他的每一局棋,都是抱着必胜的心在下……不能赢的事情,对他来说就没有意义。”
  柏灵没有说话。
  “你想和我谈谈兰芷君吗?”她轻声问道,“在这里?”
  衡原君没有回答,只是先问了一句,“《清乐集》是不是已经给你了?”
  “嗯。”柏灵点头,“他说棋盘上的对弈终究不是他擅长的事,以后就不下了。”
  衡原君听得笑了起来。
  “这不怪他,他年幼的时候,也没有跟正经师傅学过。”衡原君轻声道,“不像我。”
  柏灵听出衡原君话里留下的一截话头,她想了想,还是顺着这谈话继续问道,“衡原君的围棋师傅,是谁?”
  “有两位,”衡原君的目光没有任何波动,他甚至没有抬头看柏灵一眼,“我的父亲,还有詹事府的甄大人……他们俩都是弈棋的高手,我到现在也常常怀念当年他们还在的时光。”
  “……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确实是很久以前了。”衡原君轻声道。
  “你和兰芷君相识,也是在那个时候吗?”柏灵问道。
  “……相识。”衡原君略略抬眸,“怎样算相识?”
  “第一次见面?”柏灵答道。
  “那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衡原君轻声道,“我知道这个人,比我见到他要久……要久得多。”
  柏灵一时愕然,“……他这么有名吗?”
  “当然了,他很有名。”衡原君轻声道。
  柏灵没有说话——她凝神细思,有时候衡原君的话不仅仅要听字面意思,更要留心他究竟是在向谁开口。
  在这个大理寺的监牢,在视线之外的盲区太多了,柏灵不信衡原君会天真到以为今日的这场谈话只是他们两人的谈话。
  他要在这里说兰芷君,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正在伸手,将那位兰芷君从金阁之中拖下。
  “我从前以为你们是朋友,”柏灵轻声道,“但他告诉我不是。”
  “当然不是。”
  “……我也想过他会不会又是你安插在百花涯的旧部,”柏灵的声音更低了,“但看起来,他从来没有半点把你当主子的意思。”
  衡原君一笑,手中棋子落盘的声音甚至重了一些。
  “他到底叫什么名字?”柏灵轻声道,“衡原君应该知道的吧。”
  “他的名字……”衡原君低声重复了一句,“这样的问题,你问过他自己吗?”
  “没有,但即便问,我想他也不会告诉我。就好像我问他,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也没有回答我一样。”
  “是还挺难回答的。”衡原君轻声道。
  忽然间,柏灵想起那本在金阁里看到的园林书册,她顺着牢门外的栅栏慢慢蹲下来,好和衡原君视线平齐。
  柏灵的目光完全落在了衡原君的脸上,对面的一颦一笑,此刻尽收眼底。
  “他的名字,是不是叫……”
  柏灵双眉微动,带着几分不确定,轻轻念出了那个名字。
  “书白?”
  第一百七十七章 建熙十七年
  对话的记录只能勉强看到这里,再往后的白纸上沾满了污水,字迹已不可看。
  张守中和孙北吉都怔在了那里。
  “之后的对话呢?他们还说了什么?”孙北吉望向眼前的文书。
  “属下该死,当时手里的纸笔没有拿稳,落在了地上。”那人佝偻着背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后面勉强又记了一些,但出来之后一看,墨汁在纸上已经全都晕开了……”
  “那当时他们又说了什么,你还有没有印象?”
  “属下都记得。”那人连忙道,“原本想把记录都誊录一遍,再给阁老一并送来的,但您这边要得急,所以……”
  “你就在这里口述吧。”张守中皱眉说道。
  “是,”那文书点头,“衡原君问柏司药,是在哪里看到了这个名字。柏司药说是在那位兰芷君的金阁书架上,一本讲园艺的书的扉页。衡原君又问扉页上具体都写的什么,柏司药答,‘赠吾儿书白’。”
  那人顿了顿,又道,“衡原君当时很久没有说话,然后吟了一首诗。”
  “什么诗?”
  文书有些支吾起来,“属下有些记不全了,记得开头是……‘人间多少伤心事,君知我知天不知,却将……却将……’”
  “却将泪雨凝成雪,且歌且舞到几时。”孙北吉低声接道。
  “对,是这句。”那文书低头答道。
  孙北吉摘下了眼镜,轻轻叹了一声,接着道,“千里长路待君行,烟水茫茫居无定。我命君命皆如雪,在天在地总是轻……后面是这样的吗?”
  张守中不由得望向了孙北吉——这首诗他是从未听过的,但孙阁老却能这样流畅地背出来,大概是有些特别的来历。
  “是。”文书答道,“柏司药说,这首诗的最后一句她也在那本园艺书的封底上见过。衡原君说,这是他父亲曾经引用过的一首送别诗,原作不详,这些年的冬天,每逢下雪他便会想起这首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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