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243节
柏奕向着快步离开的郑密挥了挥手,目送他出了房门。
等人离去之后,柏灵那边终于传来了一声叹息。
“你干嘛给他出这种馊主意……”
柏灵少见地主动坐了起来,她两脚踩在地面上——她躺得实在太久了,以至于突然下地的时候,脑中闪出一阵眩晕。
盛夏的午后,尽管躺在屋子里,柏灵身上还是出了一层蒙蒙的细汗。
她有气无力地搓了搓手,然后用呼热的掌心按住了自己依旧红肿的眼睛。
“如果一串爆竹,几声火铳就能炸出申集川的底牌,那你先前放出的那些信息,不管它们看起来有多么匪夷所思,多么不攻自破……那时候就会全都变成‘真的事实’。”
柏奕没有反驳,只是也起身下床,去给柏灵倒了一杯水。
“不过这个风险……”柏灵仰头活动了一下脖子,“郑大人应该不用走出太医院,就能觉察到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进宫去
柏灵扶着床头的木栏站了起来。
“要现在去院子里走走吗?”柏奕问道,“外面有点晒啊。”
“好久没晒太阳了……”柏灵低声道,“晒晒吧。”
柏灵的表情看起来有点茫然,又有点阴沉,她的目光失焦地望着前方,两颊苍白,微微陷落,眼睛因此看起来更大了。
她每一步都走都很慢,裙子下的两只脚像是灌了铅一样不大抬得起来,只能勉勉强强往外走,柏奕跟在身后,随时提防着她会跌倒。
夏天真的来了。
柏灵站在日头底下,太阳晒在脸上,是热的,是疼的。
“昨天好像有什么人来过。”柏灵望向门口,忽然说道。
“可能只是太医院里的夜巡队吧,”柏奕答道,他想起昨夜自己也听到的声响,“如果真的来了什么人,他们会和我说的。”
“……但我好像听到了世子的声音。”柏灵低声道,过了一会儿,她又轻声改口,“太子。”
柏奕有些意外,他走下阶梯,去向昨夜守夜的学徒们确认。
一开始大家都说不知道,直到柏奕直接说出“太子”的身份来,几人才支支吾吾道,昨天深夜太子殿下确实是来过,但因为实在太晚了,所以他在门外转了转,亲自问了问情况就走了。
临走前,他甚至叮嘱了一遍学徒,不要把这件事禀告进去,他会再来的。
而且,据学徒们讲,这并不是太子第一次来了,但他白天没有时间,有时间的时候又总是到了深夜,所以之前几次也一直没有进来。
柏奕有些诧异——那阵响动他自己也听见了,但他根本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更不要说是听出其中说话的噪杂声里有陈翊琮。
柏灵听柏奕转述了这些,只是点了点头。
尽管没有亲眼见到如今的朝廷气象,但她能够想象到外面的情形。
她能感到郑密在谈及国事的时候,那种由衷的欢欣鼓舞,这个随着建熙帝一道年迈昏聩的王朝,在新帝登基之后,又忽然焕发出新的活力。
等在他们面前的事情太多了,停留和回顾都成了一种奢侈。
“这个荷包是哪里来的?”柏奕指了指柏灵系在手腕上的墨绿色荷包,“以前好像没有见你戴过?”
柏灵抬手,荷包垂落在空中轻轻打着回旋,“……好看吗?”
“挺好看的。”
柏灵慢慢收回了手,又将荷包握在了手中,她没有回答柏奕的问题,只是又陷入了先前的沉默。
柏奕明显感到柏灵附近的气压又低了一些。
墨绿色的荷包被她收在了袖子里,她则垂眸望着自己的脚尖,喉咙几次动了东,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于是柏奕多少明白了过来,他似乎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再去外面走走吗?”
柏灵摇了摇头。
说着,她又迈着和之前一样慢的步子往屋里走——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屋子里有一股非常明显的血和酒精的气味,之前一直躺在屋里,所以没有觉察。
“柏师傅!”一个学徒就在这个时候冲了进来,“皇后娘娘来了,说是要来探望你们的。”
他说着便跑到了柏奕的跟前,“人刚过北门,和郑大人遇上了这会儿在说话呢,估计一会儿就到咱们这儿了。”
柏奕轻轻应了一声“哦”,他回头去看柏灵——柏灵已经回屋又在床上躺平了。
……
甄氏在了院子之后,第一件事也一样是走一套消毒的流程。
学徒们有些战战兢兢地说着每一项要求的细则,之前他们遇到的官员里,最大的也就是京兆尹这样的地方官了,正经八百的王侯世子,也就只有和柏奕年纪相近的曾久岩。
如今皇后纡尊降贵来到这里,如果她也像昨天郑密一样摆架子,学徒们大概就没有什么勇气再拦了。
不过好在,甄氏没有半点为难他们的意思,二十认认真真按照叮咛的步骤走完了全部的流程。
等来到病房的时候,柏奕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甄氏看了看房间里躺卧的柏灵,问了问她的近况,听到柏奕说她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近期养伤嗜睡之后,甄氏温柔地点了点头,然后踏进了房中。
“娘娘,”柏奕试图拦了拦,“我妹妹还没醒……能不能……”
“可能会有些比当下的休息更重要的事,”甄氏回答,“还是让柏司药自己判断?”
柏奕不好再阻拦。
尽管这么说了,但甄氏还是停下了继续向前的脚步。
“我今天来,其实是想带你进宫的。”她朝着床榻上的柏灵温声说道,“本宫昨天去看望了黄公公,答应他接你进宫一趟,他想见见你。”
装睡的柏灵果然睁开了眼睛。
“继续休息当然也是可以的,”甄氏轻声道,“但黄公公老了,从鸩狱出来以后情形一直不大妙……能等多少时间,不好说。”
柏灵皱紧了眉头,一手掩住了眼睛。
……
不一会儿,柏灵已经坐在了甄氏的马车上,虽然换了一身甄氏给她带来的新衣,看起来依旧憔悴得不得了。
甄氏什么也没有多问,只是伸手轻轻抱住了柏灵,低声说了几句真切的安慰,就像养心殿的那天夜里一样。
柏灵有些意外,一时间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甄氏的关切,过了很久,才慢慢向着甄氏的肩膀那边靠了几寸,动作僵硬。
这让甄氏忍不住叹了一声。
在进宫之后,她们的代步工具从马车变成了轿辇。
柏灵沉默地跟从在甄氏的后面,不时有太监匆匆赶来,与甄氏低语一番,而她也总是在片刻的思索过后,给出一些简短的回应。
她望着不远处的皇后,觉得这种温柔笃定,似乎也有些似曾相识。
想到先前郑密提到启泰帝自从登基之后就没怎么再露过面——那么宫中的担子,大概有许多都落在了眼前皇后的肩上吧。
甄氏看起来明明有与自己相似的憔悴和疲惫,但是目光里却一直带着在这里十分少见的坚定。
陈翊琮很少提到他的母亲,但仅在这片刻的相处中,柏灵多少明白了少年身上带着几分莽撞的勇气源自何处。
轿辇拐过幽深的宫道,最终停在了一处小院前,袁振已经侯在了那里。
从袁振的表情上,柏灵立刻读懂了一件事。
今天,她来这里,是见黄崇德的最后一面。
第一百二十九章 柏灵的身世
柏灵慢慢往里走,她大腿上和膝盖上的伤正在结壳,现在还不能迈太高的步子。
然而司礼监的门槛,却比西柴房的病房高了许多,柏灵扶着一旁的墙,几次都没有成功迈过去。
于是袁振架着她的胳肢窝,把柏灵直接搬进了院子。
用同样的方法,柏灵进了这两重小院的好几道门,最终踏进了黄崇德所在的里屋。
她闻到一股隐隐的臭味扑面而来——这是老人身上特有的肥皂味,还有一点点微妙的腐臭。
袁振没有跟来,只是站外门外,把门轻轻带了起来。
床榻上,黄崇德已经醒了,他带着几分笑意向柏灵招了招手——他的五根手指头都被白色的纱布包着,像五根白色的棉柱。
走近后,柏灵看见这些纱布上有些已经浸出了淡黄色的组织液。
这些久久不能愈合的伤口,大概就是这间屋子里腐臭气味的源头。
柏灵移开了目光,她看见床边放了一把空椅子,于是柏灵摸着它的扶手,慢慢地坐了下来。
“怎么也跟个老人家似的?”卧榻上的黄崇德笑了笑,“伤好些了吗?”
柏灵点了点头。
她无声地卷起了自己的衣袖,那些落在手臂上的鞭痕已经结成了深褐色的痂。
——到底是年纪轻,柏灵的身体已经从那一晚鸩狱的拷问里缓了过来。
尽管她现在看起来虚弱、消瘦,但恢复起来,显然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能不需要一个月,这旺盛的生命力就会带着她找到出口。
“好啊。”黄崇德轻声道。
柏灵望着老人的眼睛。
认真算起来,她和这位黄公公在宫里的照面,大概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其中既有她不得不去求黄公公办事,也有老人主动过来提点一二。
对柏灵来说,黄崇德亦是位亲切的长辈。
他对建熙帝的喜怒哀乐有着常人不可匹敌的洞察,也因此总是能在许多场合,以外人无法想象的方式参与到各种事务的斡旋之中。
而今这个一向从容的老人,也倒在了病榻之中,随时有可能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