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折腾到后半夜,终于半梦半醒地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自己房门就被敲响,舒娟在外边站着,对里面的舒玥喊:“赶紧起床,你爸一会儿就到,送你去医院。”
  这话说得冷冰冰的,房门闷响,像是敲在了鼓膜上,舒玥担惊受怕一夜,纵使此刻再懒于回应,也不敢忤逆母亲。
  她爬起来,努力地睁开眼睛让自己清醒,一月的寒风刺骨,争先恐后地钻进她身体里,把困意赶走。
  她打了个哆嗦,爬起来洗漱换衣服。
  对于她来说,去不去医院都无所谓,现在对自己身体状况感知就是麻木,生着病也能活,不生病也能活,都是一样的活法,时间久了貌似没什么区别。
  患抑郁症以后,她能回忆起来的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和温曜相处的半年。
  她还能想起来第一次在电竞场上见到温曜时,他不经意投来的一眼,以及在他怀里装醉发疯……
  当想起那天晚上一时的欢愉,嘴角又忍不住勾起,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奢求在自己生日那天的第一秒就见到温曜……
  她一定让温曜别来找自己,只希望他平平安安。
  “砰砰砰——”舒娟又不耐烦地开始敲门,把坐在床边的舒玥吓了一跳。
  她赶紧穿衣服去洗漱。
  舒玥不知道为什么要爸爸来送她,大概是舒娟心里又有不平衡,觉得自己的病也需要他来担责。
  舒玥觉得自己像个任人摆布的垃圾,无用,切让人嫌弃。
  否则不可能所有人离开她,这一定是自己的问题。
  宋常威开车等在楼下,这次不知为何,舒娟和宋常威大概直接把舒玥定义为心理疾病,所以拉着她去了医院。
  舒玥一句话也不说,她好几天以前就不再经常说话,除了上课必要的回答问题会结结巴巴地应答意外,她和同学简单的交流都是点头或者摇头代替。
  现在宋常威沉默好一阵,又开口声泪俱下地道歉。舒玥只是摇头,然后沉默地看着自己抖个不停的手。
  宋常威把着方向盘,又开始关心舒玥,问了好几句感觉怎么样,在学校有没有人欺负你之类的话,舒玥依旧点头摇头。
  宋常威始终蹙着眉,只是中间那道沟壑越来越深。
  做检查,等报告,都是宋常威来陪着,检查完舒玥就抱着胳膊开始发呆。
  眼神没有聚焦,她一发呆,大脑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开始到处发散,但最终都会回归到“温曜”和“被网暴退学”这两件事上。
  她忍不住怀疑,被人欺负真的是自己的错吗?是温曜当时帮她有错吗?
  现在骂她就算了,还总是连带着温曜一起骂,他已经承受了太多网暴,还在养伤,如果听到了这些流言蜚语该怎么想?
  等等,养伤?
  舒玥抬起头,她想起来,温曜就是在这个医院疗养,那……
  可不可以去看看他?就一眼……
  宋常威拿报告去了,舒玥缓缓从走廊的凳子上站起身,凭着记忆向住院部的病房。
  她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好像有点痛,有点害怕,还有点忐忑,她几乎是挪到那间病房门口。
  透过玻璃往里看,里面病床上躺着个人,却不是温曜。
  舒玥有些急,一急就红了眼眶,她急促地喘了几下,然后转身张望,如涸辙之鱼一般,急需帮助。
  路过一个年轻护士,舒玥有些面熟,大概是给温曜换过药,她一把抓住护士的胳膊,然后张口就要说话。
  却发现许久未说话的自己,声带好像被粘住,她抖着唇,开了好几次口,都只发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
  “怎么了?有话快说啊?”护士还端着药,有些不耐烦。
  “……这……这个……病……病房……”她颤抖着指着病房门,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句话,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
  护士好像认出了她,然后看了眼病房门说:“哦,你不是他女朋友吗?难道不知道他出院了?”
  出……出院?
  舒玥一惊,眼睛睁得大大的,她一脸错愕,就好像听说了明天是世界末日一般稀奇,明明那么不可信,可空荡的病房又说明了一切。
  她想说什么,几次欲张口,大脑却一片混乱,把她想说的文字打成乱码,东倒西歪地排布在语言系统里,好像坏死的神经元在糜烂。
  她想把自己的问题一股脑倒出来,可是话却说不出来,她气得红了脸,眼眶也洇湿了,几乎要狠狠照着自己的嘴扇下去。
  “昨天刚出院,大概住了十几天吧,他那些朋友都不在,昨天不顾医生阻拦自己办理出院的。”看她一脸挣扎,护士说:“我先走了,病人还等着。”
  舒玥在原地站了三分钟,三分钟把这段话在大脑里理顺了消化掉。然后迟顿而机械地转过身离开。
  他走了,从此消失在舒玥能触及的所有范围内,不留痕迹。
  第61章 心病(二)“你在哪里”
  看着窗外灰白的景物飞快倒退,舒玥心里平静地像一汪死水。
  宋常威拿着报告和医生开的药找到她,说报告显示,自己患了失语症和重度抑郁。
  对于舒玥而言,生什么病,不过是一个名词罢了,具体是什么感受,旁人也不会知道。
  宋常威倒是没想到,开车的时候眼眶始终是红的。
  “爸爸带你去买吃的,好不好?”宋常威见关切的话都没用,干脆转而以实际行动取悦这个生病的女儿。
  舒玥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宋常威不由分说,把车停在路边的一家大型进口超市旁,舒玥看着车停下,本来就懒于逛街散步,但也没办法,面无表情地开门下了车。
  零食采购区,宋常威似乎想要拉住舒玥,可又有些局促,试探了几次,见舒玥没回应,就只能默默地给她拿零食。
  “这个饼干,爸爸记得你小时候特别爱吃。”
  “还有这个软糖,小时候你和哥哥总是抢着吃。”
  “还有这个,这个薯片你们年轻人都爱吃,也拿一点吧……每个味儿都买一包好不好?”
  舒玥想说:“太多了,吃不了这么多。”
  可话怎么都说不出来,她只是用力地摇摇头,又害怕爸爸误会,抬头看着他的目光有些痛苦。
  宋常威拿零食的手顿住,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可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干笑了几声,想缓解氛围,却一开口,眼眶就先红了:“没关系,吃不了剩下给你哥吃,他是东西就吃,什么也不挑……医生说恢复要按时吃药,但也要调整好心情,你想说什么,试着和爸爸说,好不好?只要……只要你能恢复,我不怕你说话慢,我们慢慢地,慢慢地恢复,好不好?”
  舒玥点了点头,她心脏有个地方在灼烧,是热的。
  有很多人跟她说过“好不好”这三个字,都是对她的希望,都是在哄孩子一般试探着,围着她转,舒玥觉得自己好没用,已经成年了却总让父母这么担心,这十八年像是白活了……
  走到甜品区,宋常威又拿起草莓慕斯蛋糕往购物车里放,边拿边说:“你小时候很爱吃这个,爸爸没记错吧?是巧克力的还是草莓的来着?”
  宋常威转过身,求证般看着舒玥。
  舒玥机械地弯起唇角,然后指了指粉色的盒子,开口断断续续发出几个音节:“……谢……谢……”
  宋常威先是看着她发愣,随即过了半分钟,他才反应过来,这是见到女儿以来,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刚震惊地要掉眼泪,却听见那游丝般细弱的声音补充道:“谢……谢……爸……爸……”
  做父母的,最能催泪的也许不是工作上的苦尽甘来,也不是事业上忽而的春风得意,而是心力交瘁时,儿女那一声真切的“爸爸妈妈”。
  宋常威当时就绷不住,眼泪哗哗往下流,舒玥就静静地垂眸看着他哭,然后抖着手,不停地为他擦泪。
  随后的购物时间,宋常威觉得轻快不少,笑容怎么也消不下去似的,一会儿说马上过年了,要多买点女儿爱吃的糖果,
  一会儿又说,今年过年,全家一起吃年夜饭。
  还在挑糖果的舒玥手一顿,刚才的愉悦立刻就被恐惧涌上来。
  她害怕一家人坐在一起的尴尬局面,父母还没有和好,强扭的瓜不甜,后来偶尔几次全家聚在一起的机会,但也不欢而散,大过年的,舒玥宁愿两个人冷冷清清地过,也不愿意一家人在一起鸡飞狗跳地过。
  宋常威毫无察觉,把舒玥摸过的糖果全部拿进购物车:“你不是早就希望我和妈妈和好吗?当年是爸爸不对,我也只想用以后的日子好好补偿你们母女俩……”
  舒玥想说不用,一切都随缘吧。
  可她说不出话,只能再次把想说的都咽进肚里,只剩酸涩的愁绪流过心脏。
  时间飞逝,阳城在过年前又下了场鹅毛大雪,彻底地以一场瑞雪迎接了新岁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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