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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柳今一看着那牌位:“把陈书吏告上公堂要费两日功夫吧?天那么热,老爷的尸体放在府上容易发臭,即使有冰窖,也难免会露出端倪,于是你们干脆放了把火,把他给烧了。”
  陶秀仙说:“这事能行得通,还要多谢岜南的刘军门,若不是他与咱们县置气,禁了仵作过来,我还真怕瞒不过去。”
  代晓月面无波澜:“那南宫青呢,杀了老爷以后,她去哪儿了?”
  “夫人待朝盈这样用心,我自然也要说到做到,我早在夫人告陈书吏以前,就把小姐送出县了。”陶秀仙指向后门,“军娘,你也说了,沿着这条路走,都是狻猊军的哨亭,这一路太平着呢!我当时押个牛车,又带着个姑娘,军娘们谁也没拦我。我将小姐送到附近的庄子里,这会儿么,她应该已经走远了。”
  代晓月说:“好,南宫青走了,那陈书吏是你们谁杀的?”
  陶秀仙道:“他自作孽不可活,是天收的,与老婆子和小姐都没关系。”
  柳今一收回目光:“婶儿,你在衙门里待得久,该知道这事人命关天,我们不仅要逮捕你,还要捉拿南宫青归案。”
  “老婆子自从得知两位军娘要来,便一直等着这一日,”陶秀仙伸出双手,“尽管抓我吧!朝盈如今有夫人照顾,我放心,没了乘歌,我也早厌了这世道!只盼着小姐——”
  她忽然鼻酸眼热,强笑着说:“只盼着小姐能跑得远远的,永生永世不要回来!当年乘歌驾车回县,告诉我她想去参军,我……我怕刀剑无眼,她会有去无回,便死活不肯让她走……如今天人永隔,真是悔!”
  代晓月道:“乘歌来县里打官司,谁办的她的案子?”
  陶秀仙说:“眼下讲来也没意思,当时应她状子的正是咱们县太爷,孙务仁孙大人。”
  “这个名字,”柳今一抱臂,微微仰起头,“我好耳熟啊……”
  岜州府就这么大,她从前在狻猊军筹粮的时候几乎跑遍了每个县,来来往往打过交道的道员巡抚也不少,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天正早,”代晓月掀帘入内,“陶婶,与我们回衙门吧。”
  陶秀仙刚迈步,就被柳今一给绊了一下。柳今一还抱着手臂,歪歪靠向门柱,做沉思状:“想不起来,啊,完全想不起来,团素,酒喝多了记性真的会变差!”
  代晓月没表情,在怀里摸文书,摸了半天,又回头看尤风雨。
  尤风雨瞪着迷糊眼:“我没拿……”
  女孩儿在代晓月的目光里突然灵光一闪,抓起朝盈,义正言辞:“好哇!你们还没找我爹要缉拿文书,怎么可以随便押人呢?朝盈,走,快走!”
  两个女孩儿刚钻入帘内,就听义庄外有人说:“想要缉拿文书还不简单?我给两位军娘带来了。”
  门口晨光一晃,进来个戎装打扮的男人,这男人系着腰牌,上刻有赤色花纹,正是岜南赤练军的标识。
  “寄云还是地邪,正说你呢,你就来了。”柳今一依旧靠着门柱,“团素,这不是我们的老相识么?刘滚子——喔,如今该叫刘军门了。”
  刘逢生三十来岁,很精壮,颊面上有个醒目的刀疤。他摸着那刀疤,有几分狠色:“你还活着呢,柳时纯。”
  柳今一说:“我人是还会喘气,别的就不好说了。”
  刘逢生看向代晓月,又看回柳今一:“到底是你命好,输了个十三营,廖祈福也没舍得押你入京问罪,不像我们啊,没有这么大的靠山,输一场又是杀头又是抄家的,比你可怜多了。”
  他进来拍打灰尘,把那几具尸体都看了:“这都谁啊?你们杀的?代团素,你如今拿了她的狻猊牌,也别太招摇,她可是前车之鉴。”
  代晓月沉下目光:“这是岜北的地界,你来干什么?”
  刘逢生从袖里掏出张文书,装模作样地举着看:“我来,嘿,我可不像你们,成天在县里乱窜,我是奉朝廷之命过来的。我瞧瞧,嗯——文书上写着,寄云县尤秋问擅权独断,暗地串连兵败要犯柳今一,谋杀寄云县令孙务仁,勾结戎白探子,意图作乱!喔,原来我是来拿人的。”
  代晓月道:“一派胡言,你把文书交过来,我要核验朝廷章子。”
  “少来这套,代团素,我吃过亏的还没忘呢!”刘逢生攥紧文书,露出狰狞,“狻猊军还敢插手地方衙务?廖祈福人还在京中待参呢!你一个卫所参将,无缘无故跑这里来干什么?我是冲着你老爹的面子才没有问责你,你可不要不识好歹!来人,将柳今一即刻拿下,连同这义庄内的几个疑犯一起押回衙门!”
  堂内瞬间涌入全副武装的军士,代晓月摁住佩刀,喝道:“凭我代晓月单刀坐镇,又有廖帅的狻猊牌在此,我看谁敢动!”
  她凛然,迈出帘子,气势居然压过了一群人。
  柳今一拍了下尤风雨,俯身笑说:“瞧见没有?这就是银钩月代团素,当年百里奔袭明月山,凭的就是这份胆量。”
  尤风雨急声道:“我老爹——”
  柳今一把她和陶朝盈都抱起来,两步走出后门:“放心,只要寄云县还是岜北,你老爹就死不了,他有思老保着呢。思老诨号叫什么?”
  尤风雨说:“苍天女!”
  “不错!天塌了思老也能补起来,你别怕,”柳今一把女孩儿们塞上牛车,又对尤风雨笑,“思老可比我有用多了。”
  堂内已然动起了手,帘子摇晃,有军士冲过来。尤风雨扑到车沿,拽着柳今一:“你没和我老爹谋杀人!你、你……你也不是没用……”
  柳今一早已转过身,拉住陶秀仙:“婶儿,你驾车去找哨亭,告诉碰见的军娘,寄云坏事了,为着代团素,请苍天女速来!”
  陶秀仙还要说什么,柳今一抬手:“我知道,我都知道!你走吧!”
  帘子剧烈摇动,进来的两个军士猛扑,柳今一足尖抬起门口的扁担,横过来拦住门,道:“若是见到竺思老,记得告诉她,我要刀!这破差事钱没有酒也没有,再不给我刀,我就——”
  钢刀迎面,扁担从中断开。柳今一一手拿一半,先退一步,接着旋身,把扑出来的军士踹回去,手上的扁担翻动,她像握着双刀,直接跨进门:“我就真要栽在这儿了!”
  第40章 亡人牌
  门哐啷关上,四面无窗,柳今一坐在一把破椅子上,耷拉着眼皮,困极了的样子:“提审我应该是臬司衙门的事,刘滚子,你可不要因为做了军门就越俎代庖,回头人家参你一本,你又该不乐意了。”
  刘逢生在她对面,铁青着脸:“你与其担心我,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个儿。柳今一,你知道目下是什么处境么?”
  “两军斗殴常有的事,代团素有狻猊牌在手,见牌如见廖帅,你怎么样?拿了张狗屁不通、真假难辨的文书就要抓她,这不是挟私报复吗?”柳今一靠向椅背,找了个舒坦的姿势,说出那句常听的话,“我打你是为你好。”
  刘逢生大怒:“放你狗屁,少在这儿跟我讲逑话!我那文书上有正经印章,还是八百里加急送到的,就是要拿你!代团素仗着有狻猊牌,阻拦我办差,我回头还要告她一状呢!”
  “你有文书,”柳今一把手伸进怀里,掏出皱成一团的纸,“好巧不巧,我也有文书,我看章子都差不多,咱们是一路人。”
  刘逢生说:“你这算什么文书?尤秋问一个捕厅小吏,他有什么资格给你开暂赦令!”
  “怪了,”柳今一把纸拉平,指着上面的落款,“这上面分明写着孙务仁孙大人的名字,我的暂赦令应该是他开的,怎么落到你嘴里,就变成尤秋问开的了?”
  刘逢生俯身过来,把柳今一的那团纸抽走:“瞧见这字迹没有?我早让人核验过了,这就不是孙务仁的笔迹,是尤秋问为了把你放出来,擅自仿的。”
  柳今一道:“那你去找尤秋问,我也上当了。”
  “用不着你管,我一到寄云县,就把他给拿了。”刘逢生把那团纸丢一边,“你也少给我装糊涂!我问你,你兵败以后,是不是被廖祈福逐出了狻猊军?”
  柳今一说:“是啊。”
  刘逢生道:“当时朝廷追责,把你押到常雾县审理,审你的人里有一位兵部姜大人。姜大人霹雳火性,见你毫无愧色,便在盛怒之下对你用了重刑,打得你皮开肉绽——”
  柳今一鬓角微痒,她抬指蹭了蹭:“你还跟我叙起旧来了。”
  刘逢生说:“你只要回答我,有没有这回事?”
  柳今一道:“这种案子卫所和地方衙门都留有记录,你要真想知道,去翻翻不就行了?”
  刘逢生拍案:“你回话!”
  “行,有。我被那姜大人教训惨了,那日子可真难熬,什么刑都给我受了,就指望从我嘴里听到点埋怨,可惜我实在是个忠君爱国的好苗子,对朝廷又爱又敬,”柳今一神色不改,看着刘逢生,“我一句不满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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