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第161节
戚嘉学气得头晕:“如今陛下皇后皆不在京,二皇子监国,等不到你查到证据,就会有人下手,宋家是不会放过你的!”
“那便让他们来吧,我等着。”
戚世隐说罢,拂袖转身。
“你去哪儿?!”戚嘉学勃然大怒。
“自然是先去找谢清晏、将白商带回府!”戚世隐冷声回眸。
“我看你也疯了!”戚嘉学急得从书桌后追绕了出来,“你想想他做的是什么!是欺君!他图的又是什么?!是、是——总之,你若将此事声张出去,不只是戚家要完了!到那时候,你妹妹也保不住的!!”
“…………”
最后一句话蓦地拉住了戚世隐的身形。
他在原地僵了许久,没有回头。
半晌,戚嘉学才见自己这个傲骨清孑的儿子慢慢低了头。
“可若他伤了白商……如今谁还能给她撑腰?”
戚世隐低声里,情绪难抑。
竟像是沙哑悲楚。
不知想到什么,戚嘉学面色青了青。然而比起悬于颈上的利斧、足够掀覆大胤的天地之变,如今再大的惊涛骇浪也不能让他分心了。
戚嘉学长叹了声:“如此骇然之事,虽说谢清晏吃定了戚家不敢掀开,但何尝不是他不顾性命地发了一场疯?”
戚世隐回身:“父亲是说……”
“他所图谋非朝夕,却为白商甘冒前功尽弃之险,”戚嘉学叹声,“我想,他不会伤害白商的。”
“……我知晓了。”
戚世隐转回身,推开身前的门。
戚嘉学皱眉:“今日是上元节,你又要去哪儿?”
戚世隐头也不回地踏了出去。
“回大理寺。”
“此案一日不明,我一日不再归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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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西,毗邻宫城下,一众官居间坐落着一间普通的四进院子。
这座宅院东南角的正门大开,即便从外路过,也能一眼瞧见里面正对着府门的影壁上镌刻着游龙走凤似的八个大字——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除此之外,偌大府邸在宫城下毫不起眼,院内也无奇石异卉,全是陈年见朽的雕栏木栋,一派简朴清廉之风。
然而如此清水衙门似的做派,却叫路过这座府门的大小官员们,无一不是下马落轿,低着头走过去都得再弓三分腰。
此地正是当朝太师宋仲儒家宅,宋府。
最后一进院落内,西厢名为“一石斋”,也是宋仲儒的书房、宋家的议事堂。
往日里只有宋家几个儿子在这儿,老太师宋仲儒今日难能露面。
他就扶着一柄看着古朴无华的木拐,靠在座首的椅子中。满面褶子苍老如枯槁树衣,眼皮跌得快要将眼睛都埋住了,只余下一道带着弯的缝儿。
乍一看很是慈和,只是若被他这样不知道睁没睁眼地盯上几息,便是他最斯文稳重的长子宋嘉辉,也要流着汗弯下膝盖来。
而此刻,一石斋内,正是这样叫人汗颜的气氛。
除了五子宋嘉兴在江南司掌商会之事外,宋仲儒的几个儿子如今都在议事堂中。有一个算一个,皆是噤声不敢言。
尽管宋仲儒没说话,看的也不是他们,而是手中捏住的一张红白相间的狐脸面具。
议事堂内越来越静,火气最盛的三子宋嘉康额头上都憋见了汗,他正要抬头看向长兄——
“嘉辉,游猎那日,聪儿与魏容津谈得如何?”
被点名的长子宋嘉辉似乎有些不解,宋仲儒为何会在此时提到此事,但他没有多问一字:“回父亲的话,魏容津怒火中烧,非要手刃杀子之人,幸亏有聪儿亲自接见,这才安抚下他来。只是后来出了意外,聪儿只能先一步离开了。”
“可看着魏容津离京了?”
“是,孩儿亲自送他上了车驾,”宋嘉辉道,“至于那桩意外……”
宋嘉辉看向二弟。
京中口舌之事皆在宋嘉平手里,他立刻接过话:“是,父亲,那日游猎不巧遇上胡人刺杀北鄢小可汗,也是因此才伤及了路过救人的谢清晏。”
“胡人,伤了谢清晏?”宋仲儒白眉抬了抬,眼睛多睁开一隙,看向了三子宋嘉康。
宋嘉康一哆嗦,顾不得擦额头上直淌的汗:“父亲,我,我后来问过,胡弗塞不承认是他们的人动的手……但北鄢莽夫居多,部族散乱,也难讲。”
宋仲儒沉吟许久,忽问:“北鄢小可汗,如今在何处?”
宋嘉康连忙接话:“就在他们下榻的客栈中,我一直让人留心他们的动向呢!”
“盯紧,不可漏查。”
“是。”
宋嘉康尽管嘴上应着,心里却有些不以为意,那巴日斯在他看来不过莽夫一个,又是人生地不熟的,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父亲上了年纪,果然决断也不如从前了……
“啪嗒。”
狐脸面具叩在桌上。
宋嘉康吓得心里一抖,忙低下头。
好在宋嘉平恰在此刻开口:“父亲,我的人已经查明了,那夜将魏麟池、万墨两人连累入狱,戴着这张狐脸面具之人,衣着与白日里去湛清楼的谢清晏相差无几,身边也同样都是一名红衣覆面纱的绝色女子——绝不会有错。”
宋仲儒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宋嘉辉轻声问道:“当日安家之事上,谢清晏分明站在我们这边,如今却又将矛头调转,难道……会是陛下授意?”
“当年陛下兴许还有这心思,如今……若是他要动宋家,也不会南下了。”宋仲儒徐徐缓缓地拖着声,瞥过宋嘉辉。
宋嘉辉低下头去。
睨着那张笑吟吟的红白狐狸面,宋仲儒轻抚过木拐杖首:“从前,倒是我小瞧了此子的野心。踏着宋、安两士族,看来他是想做大胤朝中说一不二的权臣啊。”
宋嘉辉面色不变,眼神却透出些化不开的阴郁沉冷:“小小年纪,蛰伏北疆十载,若他真是这般心性,那只怕留不得……”
杀意在心,含于口中。
“不,”宋仲儒摇头,“没什么比眼下之事更重。在聪儿立储乃至登基之前,魏容津、胡弗塞、万平生,不得有失。账,可以等秋后再算。”
宋嘉康有些忍不住了:“可是父亲,如果利用魏麟池和万墨牵出万平生、追及辎重之事的人真是谢清晏,只怕是他不愿等到秋后啊!”
宋仲儒像没听见,眼睑耷拉着,一副睡过去了的模样。
宋嘉康刚咬牙想再开口,就被宋嘉平拉了一把。
朝宋嘉康摇了摇头,宋嘉平转回身,试探地问:“父亲的意思是,在摆平辎重案、抹除证据前,先拖住他?”
宋嘉康一愣。
两人对面,宋嘉辉慢慢叹出口气:“明白了,万平生的后事,孩儿会为他料理好的。”
“不是……”宋嘉康急了,“你们明白什么了,倒是跟我也说说啊?”
宋仲儒那双睁不开的眼终于动了动,像是有些复杂地撇过三子。
几个儿子里唯独这个没什么脑子,当年兴许就不该将辎重走私与北鄢胡商之事交给他。
不过他没说什么,又转向次子:“不是寻着谢清晏的软肋了么。如何拖住他,便交由你了。”
宋嘉平有些迟疑:“谢清晏如此狼子野心,只怕一个女子,不够叫他动容。”
“自不指望他为一个女子而让步,不过他既能蛰伏十载,也该分晓利害。只要不是个破釜沉舟的疯子,便能请上门来,谈上一谈。”
宋仲儒低声道。
“待他露面,我亲自迎见。至于能不能请到他,就看你了?”
“是,父亲。”
宋嘉平低头作礼:“儿子定在三日内办成此事。”
——
两日后,永乐坊。
戚白商从妙春堂中走出来,一边回身道:“放心吧,我当真没事。”
“放心?你瞧瞧那两个,站在人群里都五大三粗的,像什么流寇草莽,一看就不是良善人物,”葛老叹着气收回目光,“这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戚白商顺着葛老的视线一瞥。
两个原本紧盯着这儿的布衣汉子立刻一个望东,一个望西,就近拿起面前摊子上的东西假装忙碌起来。
自入了琅园,走到哪儿身边都有这样两个人,戚白商已然习惯了。
她见怪不怪地转回来:“近日上京中有些乱,他们是我雇的护卫。”
“你就说些瞎话来糊弄我这个老婆子吧。”葛老嗔怪地点了点她。
但看出戚白商不愿深谈,到底没再置喙。
“不过最近几日,大理寺到处搜捕涉辎重案的人,上京城中确实是人心惶惶,你一定小心才是。”
“嗯,我知道的。”
戚白商又嘱咐道:“若老师入了京,您立刻叫人传信给我。”
“记得了,老婆子的记性还没这么差。”
“好。”
和葛老作别,戚白商离开了妙春堂,朝南街走去。
不出意料,那两人又跟了上来。
戚白商停在一个胭脂摊子前,余光瞥见两人,无奈回过身,道:“我的两个丫鬟都被他送到了不知何地,我还会撇下她们,独逃不成?”
其中一个刚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