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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春山 第105节

  “……”
  谢清晏眼底情绪起伏如潮涌,只是自始至终都未动,也不曾否认,任她言语中伤。
  直到桌案前,戚白商合上药箱,单手背挂上肩,侧身要走。
  谢清晏道:“董其伤会送你回去。”
  “岂敢劳驾,”戚白商冷淡答,“我自己走。”
  “你是琅园的医师,董其伤代琅园迎来送往,理所应当。”
  不待戚白商再拒,谢清晏淡声道:“或者,叫他亲自护卫在你自雇的马车外,送你入戚府?”
  戚白商:“……”
  那宋氏要拎着长刀出来活剐了她吧。
  “…好,”戚白商忍气吞声地应了,“不过谢公的大病,我治不了,今后另请高明吧。琅园,我不会再来了。”
  这句并未得到回应。
  身后的沉默叫戚白商莫名地不安。
  她只能稍稍紧了步子,拂过珠帘,走向外间。
  就在戚白商绕过玉璧,将身前的门推开一隙时,她听见了身后伴着一声低哑喟叹,荡过珠帘而来的那人清沉声线。
  一如昨夜他握着她的手自渎时,低覆在她耳心,像要刻骨入髓似的缱绻喘息。
  “夭夭。”
  “过不了几日,你便会后悔了。”
  扣上门扉的指尖微颤,戚白商不假思索,拉开门便向外。
  只是逃得出他的屋,逃不过门扉在她身后扣合之际,那人最后一句低声入耳。
  “——后悔今日,不曾杀了我。”
  -
  戚白商归府后,便闭门谢客,在她那方小小的角院内将养。
  连翘与紫苏那日都见了,她回来时身上又添了一件华贵鹤氅,里面的衣裙有撕扯痕迹,还沾着好多血。
  连翘吓得红了眼圈,戚白商却说上面的血迹不是她的。问是什么人,就见戚白商咬得齿关轻紧,恼恨道不是人,是条疯狗罢了。
  旁的戚白商不愿再提,她们两个也都默契地不敢再问。
  这一番将养,就到了十月下旬。
  在临近冬月前的五六日,今冬第一场雪下下来了。
  一夜间,偌大的上京城覆了满城的白首,连那些高楼琼宇都叫雪压得连成了片,像是将着天塌落下来似的。
  和飘摇的大雪一同落下来的,是宫中过了圣上御批的门下省降旨。
  “……籍没、流放么。”
  戚白商初听这个消息时,是接了旨意督办的戚世隐来说与她听的。
  他一身官袍,褒衣博带,就立在院内的雪地里。天是白的,地是白的,唯独戚世隐那身官袍如火似的,灼得戚白商眼睛都有些痛。
  她涩然地眨了眨,抱着暖炉低了低头。
  戚世隐的官袍袖下攥紧了指骨,神色有些不忍:“白商,此案牵系深广,至今尚未追溯全部,籍没流放,已经是从轻处置了。”
  “我知晓。”
  戚白商抬眸,浅含笑,“本就是他们罪有应得,没什么。”
  戚世隐想劝,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朝堂上议起律法能舌战群儒的戚大人,此刻倒是无措得像个受先生责罚的学童。
  他好些年没有过这样的窘迫感了,只能向前踏出一步,又迟疑停住。
  戚白商被他官靴踩雪的碎玉声唤回神,眼角轻弯下来:“兄长,安家籍没,是何日?”
  “今日午时后。”
  戚世隐上前了两步,到廊下,声音也跟着簌簌的雪低下来:“京兆府协同巡捕营处置,我奉旨督办。我来是想问你,是否要……一同去?”
  戚白商抬眸:“可以么?”
  “当然可以,”戚世隐颔首,“只是连翘说你身子不适,近日又冷,你能撑得住吗?”
  “即便是体力不支,晕过去了,”戚白商见戚世隐替她忧思重重,故意莞尔逗他,“还有兄长在,定能负我回来的。”
  没想到戚世隐却当了真,肃然应:“自然。”
  “……”
  戚白商有些无奈笑了。
  话间,连翘去拿来了给戚白商御寒的大氅,戚白商接了一望,眼神有些不自然地嗔望连翘:“怎是这件…?”
  廊下的戚世隐回头望去。
  挽在戚白商手中的,正是一件掐丝墨竹纹缀玉珠的织锦鹤氅,不须细察,打眼一看便知贵得难抵,更像是宫中物。
  “姑娘,过冬的衣物落在庄子里,入冬后您又病着,还没来得及采办新的。”
  连翘说着,踮起脚给戚白商披上。
  “这已是最厚的一件——身子要紧,您可不能再病了。”
  那枚悬在鹤氅内的龙纹璧轻跌撞在戚白商腰间,凉冰冰的,叫她想起了它主人的温度。
  她脸色微变。
  “白商,她说得对,”戚世隐劝道,“你若觉它扎眼了些,我马车中还有条薄披的长帔,下车前一并披上就好。”
  “……”
  当着戚世隐的面,戚白商不好说什么。
  她只得应了,抱着暖炉跟在戚世隐身后,向院外走去。
  明间内。
  紫苏不知何时从里屋出来的,抱臂靠在门旁,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们姑娘走出去,这才回头,对上了连翘得意的表情。
  “怎么样,还是我有主意吧?”连翘轻扬下巴。
  “琅园的人只说让姑娘随身戴着玉璧,却不肯说明缘由,你也不怕有诈?”
  “谢清晏要是想害姑娘,哪需要这么多弯弯绕绕?”
  连翘歪了歪身,低声道:
  “况且谢公那暗卫可说了,这玉璧,可是能在圣上那儿保姑娘性命的东西!”
  提起这个,连紫苏表情也有些沉下去。
  “希望安家之事不会牵累姑娘。”
  “应当不会吧……”
  连翘也忧心起来,跟着想起什么,挠挠头茫然问紫苏:“不过长公子与姑娘说的,‘籍没’?那是何意?”
  “抄家。”
  ——
  “只判了个抄家流放?”
  行进的马车内,云侵月意外地摇了摇扇子,跟着冻得他一抖,又连忙折起。
  “你么,且不提,咱们陛下又何时这么心软了?”
  “他为三皇子留势,保安家党羽,不愿宋家在朝中独大罢了。”
  谢清晏拢着狐裘锦衣,长眸低阖。
  他说话时有些漫不经心,大半注意力都随着视线垂落在掌心。
  “那完了,所谓树倒猢狲散,如今安家一倒,朋党都急着改换门庭,陛下的想法怕是只能落空了。”
  “也好。”
  云侵月敲着手掌的扇骨一顿:“好什么?”
  “……”
  谢清晏终于舍得从掌心半隐的玉佩上挪开眼,他懒懒掀起了眸:“你觉着,人在何时最容易犯错?”
  云侵月若有所思:“以为自己离着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
  谢清晏手掌覆过:“得意忘形时。”
  “等等,”云侵月吸了口凉气,“你不会下一个瞄的,就是宋…?”
  谢清晏支起眼。
  云侵月却咬断了话头,闭上嘴巴,不肯说了。
  “不继续问了?”谢清晏道。
  “不问!”
  “为何。”
  “贼船都上了,”云侵月咬牙,“与其让我知道前面多么惊涛骇浪的,还不如两眼一抹黑呢。”
  “……”
  谢清晏低声似笑了,他推开马车车窗,望着不远处被巡捕营兵士围着的偌大宅院的正门。
  “就要到了。”
  谢清晏眺着那座高门,眼神霜凉,“既放了安家一马,我也该亲自来送它一程。”
  只是他话声未落,马车忽慢了下来。
  “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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