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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春山 第90节

  谢清晏漆黑瞳眸一颤。
  像是从那片烧得通红的、叫他分不清现实与梦魇的火里醒回神来。
  他上前,拉住一名宫人,将对方手中的木盆接过。
  宫人抬头一愣,跟着惊声:“谢公,这等粗活怎敢劳您亲自——”
  话刚过半。
  那一盆水已叫谢清晏倾了他自己满身。
  宫人:“!?”
  董其伤反应过来,急拦:“公子!不可!”
  木盆掷地,谢清晏置若不顾,以袖掩鼻,身影扑向启云殿下的大火中。
  ——
  深秋的井水冰冷刺骨,却覆不过他几千个日日夜夜如在肺腑的窒息灼烫。
  十五年前那场火,终究从谢清晏的梦魇里烧了出来,再次将他吞没。
  须臾后。
  “陛下到——”
  太监尖锐的唱礼声,荡过烟火灼灼的启云殿上空。
  踏着最后一个字音,以谢策为首,朝中皇室与高官家眷们尽数来到殿外。
  望着这场大火,与站在最前的皇帝沉默不语的背影,官眷们一时慌乱,却又尽不敢高声语,只将声音压低在纷乱来往的宫人间。
  “陛下,火势凶猛,万万不能再靠近了!”
  随侍太监见谢策情不自禁地踏前,慌忙绕拦过去。只是甫一转过来,他就对上谢策那双发红的像要杀人的眼——
  “你敢拦朕?”
  “……奴不敢。”
  两腿一软,随侍大太监扑通一声跪在了谢策脚边,老脸挂泪。
  “便是为了大胤国祚,您也得保重龙体啊,陛下!!”
  二皇子原本落后了一个身位,皱眉防备着汹涌的热焰。
  此刻见状,他抹了抹脸,刚踏出一步,准备上前去同往常一样做个乖顺孝悌的皇子典范出来,冷不防被身后伸来的手狠狠掼在原地。
  二皇子一怔,扭头:“…母后?”
  宋皇后此刻神色复杂,眼神里被灼着的火光烫下难以言喻的阴沉。
  她盯着面前汹涌的大火:“不能去。”
  “可父皇……”
  “还想坐稳你的位置,今夜就当你没带耳目唇舌出来——听懂了么?”
  “……”
  谢聪极少在向来性子素淡得与世无争的母后面上看到这般慑人的神情。
  他迟疑了下,点头。
  宋皇后攥在他袍袖上、紧得有些颤栗的手这才一抖,松开,掩垂到了凤袍广袖下。
  谢聪退后回来,而同时,一道仓皇踉跄的身影从他身侧快步扑向前方——
  “晏儿?我的晏儿呢?”
  “殿下小心!”
  身后追来的侍女与嬷嬷急切出声,在越过皇帝身位一丈后,终于险险将长公主从灼得面皮欲裂的火势前拉回了安全地带。
  长公主回过神,四处急望,红透的眼眶里含着泪:“皇兄,晏儿呢?你可叫人拦住他了?”
  谢策堪堪抑下了情绪,沉声:“你的儿子,你来同朕要?”
  “可晏儿他——”
  “殿下!”不知哪个角落出来的宫人快步过来,跪到长公主面前,头都不敢抬地指向身后火中的大殿,“谢公,谢公他进殿里了!”
  “——!”
  长公主惊厥之下,竟是一口气没上来,扶着心口晃了下身。
  嬷嬷和侍女慌忙将人扶住。
  连谢策眼底的火色都烁动了下,他拧眉沉声:“谢清晏进了启云殿?”
  “是啊陛下!我们根本就拦、拦不住啊!”宫人急得快哭出来了,跪伏在地颤声道。
  谢策眉头沉了沉,示意扶着长公主的侍女和嬷嬷:“将你们长公主带到一旁,看顾好了。”
  他回过头,“丁畅真?”
  “臣在。”禁军侍卫统领立刻上前。
  “你亲自带人,将谢清晏给我完璧无损地抬出来。他若伤着分毫,朕唯你们是问。”
  “臣领命!”
  一队禁军侍卫披上不易着火的石麻衣,边清道边迅疾地进到火场里。
  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不过须臾,就见几名侍卫从着火的大殿内抬出来两道拿石麻衣盖住的身影。
  从身量和垂落在侧的衣着来看,显然是一对男女。
  “陛下,在殿中发现二人,似乎是被烟熏晕过去的,昏迷在殿内。”
  为首侍卫跪地禀声。
  “好,好啊!”
  谢策盛怒转身,龙袍一挥,他怒笑两声,睖着身后瑟然低头的官眷——
  “秋猎首日,宫闱禁地,竟有男女私会?!”
  他笑一冷,沉声:“邱林远!”
  “陛下,奴在。”随侍太监连忙上前。
  “去查!哪家官眷今夜不在!”
  “诺。”
  皇帝身旁,贵妃安萱若有似无地勾了下嘴角,回头看了眼——
  身后官眷熙攘间,文官中仍是以宋家和安家隐约分作两派。
  宋仲儒称岁老难捱,未至行宫。
  此刻百官间便是隐隐以安惟演为首,他正同大太监邱林远协理,查官眷名录。而其后,紧挨着他的,正是安家的安仲德等人。
  安萱与安仲德对视了眼,安仲德不动声色地微微点下头去。
  安萱会意,扭头,朝不远处宫人中的一名侍卫示意了眼。
  侍卫本来面有迟色,似乎想说什么。
  安萱狠一瞪他。
  侍卫僵了下,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陛下,臣有事,不敢不禀。”
  谢策正气怒难抑地望着火中的启云殿,闻言沉了沉眼:“何事。”
  “臣,臣今夜办差入行宫时,在山外遇上了一对朝中官眷男女,因对方恳辞,故而将二人带入行宫内。”
  谢策冷睨着他:“私带官眷,你要命不要?”
  侍卫吓得膝盖一软,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是那位大人说有急事须面圣,臣,臣这才一时糊涂——求陛下开恩!”
  “哦?面圣?我怎么不知今日有哪位朝臣来求见朕呢?”
  谢策背手,微微伏身,沉睨着他。
  “哪二人啊?”
  “是,是……”
  安家众人间,安仲德嘴角冷勾,瞥向那被盖在石麻衣下尚昏着的两人。
  只是他视线刚要收回,就兀地一停。
  他皱眉定眸,看向掩在石麻衣下的那截鹅黄色女子衣裙。
  今夜,昏迷的戚白商躺在马车里时,穿的似乎不是这个颜色……
  “母亲,妍容今夜为何不见了?”
  戚婉儿焦急的轻音从身后纷议里传入耳中,安仲德面色骤然一变。
  不好!
  他连忙抬手,就要拦住那侍卫开口——
  恰这一刻,侍卫叩首在地。
  “是戚家大房长子,戚世隐,与其庶妹,戚白商。”
  “……”
  话声落地,砸得在场官眷轰然一寂。
  紧跟着,无数道目光从四方罩下,落向惊定住身的宋氏母女。
  “怎、怎么可能?”宋氏惨败着脸,惊声,“无尘领圣命,如今正在兆南巡查!”
  而此刻石破天惊,官眷间纷纷回神,议论声已经压不住了。
  “什么?难道殿内那对男女是戚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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