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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春山 第59节

  “……!”
  戚白商面色微变,下意识隔着帽纱望向了谢清晏。
  谢清晏却只是目不瞬地凝视着安仲德。
  谢清晏知道了?那他是在试探她的身份,还是试探安家对她的态度?
  或者,二者兼具?
  戚白商心绪杂乱,低垂下睫去。
  可惜安仲德神色间并无异样,他只是惊讶地看了看戚白商,又看了一眼她腰间木牌,随即将疑惑压下,谦恭道:“原来今日受惊的是戚家大姑娘,实在对不住。如此说来,方才各府子弟离开时提起的,近些日子在京中颇有盛名的琅园医仙,便是戚大姑娘了?”
  “京中谬传而已,白商不敢当安大人盛赞。”戚白商平静答。
  “哪里是盛赞谬传,我看戚姑娘医仙之名确是应得!”
  安仲德惊叹:“若非戚姑娘博闻强识,竟然知晓鲀鱼与春见雪这等连医书中都未有记载的相克剧毒之物,今日我安家必要酿成大祸!如此算来,你当是我安府贵人才是!”
  戚白商轻哂:“看来安大人也了解岐黄之术。”
  “哪里哪里,这是谈不上……”安仲德刚要摆手。
  “否则,”戚白商淡声抬眸,“安大人如何得知,医书中对此二物相克,并无记载?”
  安仲德袍袖一顿,蓦地掀眼顾向戚白商。
  但也只那一瞬,慑人的精光就叫他亲和恳切的模样遮掩过去:“哦?是我孤陋寡闻了,原来医书中有过记载。”
  “确无。春见雪乃先帝时期兴办兰花典,赣州等地专程培育的新植株,故而所有医典中,都尚未对它做出注解。”
  戚白商低眸,轻拢下袖子,藏起玉镯:“好在我随老师游医数年,见过天下不少奇闻轶事,偶有所闻。”
  “竟是这样,那当真是…万幸,万幸啊!”
  “也不尽然,”戚白商凉声打断,“兴许是贵府有人习得了此方,故意加害舍妹婉儿呢?”
  “这怎么可能…?!”
  安仲德没有戚白商料想中的恼然大怒,只是面露震惊。
  跟着他神色急变,压低了声。
  见四下无人,安仲德看向谢清晏,诚惶诚恐道:“莫非,又是征阳殿下,为谢侯与婉儿姑娘之事,使起了小性子?”
  “…………”
  戚白商几乎要压不住心底那声冷笑了。
  安家,当真好手段。
  进退有余,连征阳公主都能被他们拉来作挡箭牌——征阳若是有那个借罕有毒物相克、推延杀人时间的脑子,就不会干得出叫丫鬟直接来找她的蠢事了!
  今日若非她替了婉儿,这难得一见的鲀鱼羹,合上上京都罕有的春见雪,便十足十够取了婉儿性命!
  安家最意料之外,怕是她这个医女变数才对。
  戚白商还欲开口。
  “征阳的性子,是该管教一二了。”谢清晏却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她,“不过,许只是底下办事之人出了纰漏,安尚书也不必苛责。”
  “?”
  戚白商恼然看他。
  安仲德不胜感激道:“多谢谢侯体谅!您当真如传闻里宽宏仁义,有圣人之风啊!”
  “安尚书谬赞。”
  谢清晏抬手,从身后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戚白商的手腕,“安府今日事杂,我便不再叨扰。告辞。”
  “谢侯慢走!慢走啊!!”
  安仲德跟着送出去好几步,终于在无人了的栈道上停住。
  他身后为首屋舍里,一名女婢小心走出。
  安仲德远远望着那两道身影,笑容淡去。
  他轻眯起眼,回忆着方才屋内昏昧里,女子似有不情愿地被谢清晏拉了出去、衣袍纠缠的侧影。
  “你确定,”他双手抄入袖子,回过头,“今日宴上,谢清晏是对这个女子极尽亲密?”
  “是,大爷,”女婢小心屈膝,“就是她,绝不会错。”
  “哦?”
  安仲德慢慢吞吞吐出声笑,神色间露出与之前恳切截然不同的阴沉。
  “戚家,戚白商?有点意思。”
  -
  戚白商一路被谢清晏牵制着,带离了安家北宅。
  “婉儿险些受害,安家分明是有意为之,却栽给征阳,便是吃定了戚家奈何征阳不得!谢清晏,你是婉儿来日夫婿,怎可如此轻易放过此事?”
  “……”
  被拽进了四野无人的竹林中,戚白商发狠咬牙,她掀下帷帽,反手砸向了谢清晏死死钳制着她的手腕。
  “谢清晏!”
  那人蓦地一停。
  几息后,谢清晏回过身,低眸,停在了她腰间的木牌上。
  戚白商顿住,想起宴中假扮婉儿被迫与他亲近之事,不由心虚了下。
  “今日我也是怕征阳加害婉儿,不是故意骗你。”
  “婉儿。”
  谢清晏低声默念了遍。
  那人声调从极致的平静里透出一丝古怪,叫戚白商莫名不安。
  她抬眸去看他神情。
  却见谢清晏正于斑驳明灭的竹影间掀起长睫,端是神清骨秀,却没什么表情,眼神近乎寂灭地、居高临下地凝眄着她。
  “婉儿,婉儿,还是婉儿。”
  谢清晏缓声,随他话音,他一步步朝她踏近,每一句低轻却毫无温柔之意的称呼,都像要叫他踏碎、碾灭进土里。
  “戚婉儿的性命清誉,比你的重要?”
  “……”
  戚白商又想起谢清晏今日在外屋角落里,望着她如噬人的眼神。
  那一刻虽未看清,但也是这般。
  叫她不寒而栗,想转身立刻逃离。
  “谢清晏,你今日似乎不太,舒服,”临时改掉了那句不太正常,戚白商退了半步,转身想逃,“我们还是改日再聊此……”
  啪。
  带鞘佩玉的长剑剑尾,便迫在了戚白商的肩上。
  她身影蓦地一停。
  不知是不是当初被这把剑架过脖子的缘故,戚白商觉着,即便隔着剑鞘,她的颈也能清晰感知到藏于鞘中的冷戾锋芒。
  “怎么,你又要回去找她?”谢清晏低声,缓步靠近。
  他将长剑抵在她锁骨处,剑压的薄纱下,她亲手撕开的衣裳未整,她颈侧留下的血痕才刚刚干涸,鲜红刺目。
  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戚婉儿。
  谢清晏眼神愈冷:“戚白商,戚婉儿对你有什么不同,能叫你为了她——如此自轻自贱、不管不顾?”
  “……!”
  戚白商眼神一颤,方才便未能抑下的怒火,终于再忍不住掀了出来。
  她一掌拍开了他的剑鞘,冷然睖他:“我自八岁丧母,无父无怙,至亲唯余婉儿一人!她若有难,我如何不急、如何不护?!”
  “至亲?”谢清晏颧骨颤动,“她算什么,她与你又经历过什么?不过是轻廉易得的血缘,便是你的至亲至爱了?”
  戚白商气得眼眶湿潮:“谢侯爷高堂俱在,亲族无忧,生来便享尽世间荣华富贵,自然不懂——人活于世,若连最后一位至亲至爱之人都不存,那便是无根浮萍,生无可恋,与飞禽走兽何异?明月何托、余生何寄?!”
  “——!”
  谢清晏眼底剧恸如震,一瞬竟叫他红透了眼尾。
  “戚、白、商。”
  他蓦地回身,袖下握着的长剑颤栗。
  许多年了。
  这许多年里,便是每逢十月初八那夜,他亲手将炙烫烙铁印于皮肉,尝尽苦楚,谢清晏也未曾再感知过这般锥心刻骨的痛意。
  那是只有至亲至爱之人才能给予的,在他唯一最不设防的心口狠狠楔下的一把利刃,冰凝霜结,痛彻也寒彻身心。
  痛得叫他眉心欲裂,杀意翻涌,逼得他几乎要发疯。
  “……”
  死寂里,戚白商迟疑起来。
  她尚湿漉着睫羽,有些不确定地盯着谢清晏似乎不同寻常的背影:“你,你怎么了?我也没说什么……”
  “不想死的话,”谢清晏背对着她,声线沙哑沉戾地打断,“走。”
  “……!”
  戚白商气得哽住。
  “怎么,你又要杀了我么?”她气极反笑,眼眸沁凉,“侯爷又不是第一次做了。我知你下得去手,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出来威吓我!”
  戚白商说完,冷睖着他:“侯爷杀不杀,若不杀,我便去看婉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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