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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春山 第58节

  谢清晏屈膝跪地,拉起薄纱,披裹在戚白商的身上,紧紧拉合。
  到此刻,戚白商才惊觉,不知为何,谢清晏停在她颈下的指骨竟然是带着颤栗的。
  唯有声线低哑沉寂。
  “董其伤。”
  “清场。”
  鬼魅般的身影掠出:“是,公子。”
  不消片刻,屋里屋外,同样在那一剑下受惊不轻的宾客们就都被驱离。
  戚白商醒神,拢住谢清晏给她披作外衣的薄纱,轻声道了谢,跟着她想起什么,指向层层幔帐之内,小声道:“婉儿在最里面,她无事,侯爷放……”
  “心”字未出。
  戚白商指向帐内的手腕被蓦地攥住。
  她一怔,不解回头。
  这一角叫桌沿遮拦了烛火之光,晦暗不明,谢清晏便自那晦暗里抬眸,无声无言地盯住了她。
  在那眼神下,戚白商甚至有种被山野凶兽死死咬住喉咙的窒息。
  她下意识想向后躲。
  钳制在她手腕上的指骨却如囚锁,反将她一点点拉近。
  在那如噬人似的眼神,带着沉重难抑的欲望将她吞没的前一刻——
  “婉儿!!”
  撕心裂肺的惊声从屋外跑入,划破了这满屋叫人心惊肉跳的死寂。
  “——”
  窒息感如潮水褪离,戚白商猛吸了口气,抽走她的手腕。
  她咬牙起身,望向外屋来人。
  正是由眼圈通红的云雀跟着进来的,满面惊慌的宋氏。
  她一进来,左右四扫,第一眼就看到了被之前谢清晏那一剑吓得失魂瘫倒的管事嬷嬷,尖叫着冲过去:“你这个蠢货!怎会弄错了人?怎敢叫婉儿——”
  “夫人。”
  清冷如冰泉的女音涤过屋内。
  怒声戛然而止。
  宋氏一僵,回身。她又惊又惧又恨的眼,便对上了披着薄纱,缓步朝她走来的戚白商凉淡的眼。
  宋氏面容扭曲,却又顾忌谢清晏就在不远处,停望着此处。
  她艰难地开口:“听说是你从歹人手里救,救了婉儿……”
  “差一点,就救不到了。”
  戚白商轻声道。
  似乎是想到了后果,宋氏脸颊都抽搐了下,扭头怒瞪着扶着廊柱艰难起身的管事嬷嬷。
  戚白商也跟着侧眸望去,同时莲步轻挪,她走到了宋氏身侧的管事嬷嬷面前。
  管事嬷嬷在宋氏那一眼怒瞪下,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躲过某道身影清然矗立的角落,赔着笑脸朝戚白商:“大姑娘,是老奴猪油蒙了心,竟叫那凌永安骗了,这才……”
  “啪!”
  一记耳光狠狠甩上,震住了惊恐捂脸的嬷嬷和宋氏。
  戚白商垂低了手:“短见无德,蠢毒刁妇,害人害己。”
  吓破了胆的嬷嬷不敢作声。
  一旁的宋氏却登时瞪圆了眼,她哪里听不出这分明是在指桑骂槐:“你大胆!你莫以为救了婉儿一次,就可以在府中作威作福了!”
  “夫人这位嬷嬷谋害主家,我谅夫人心善不舍,这才替你管教,何来作威作福?”
  戚白商冷眼望去。
  “还是说,非要等到下一次婉儿乃至戚家当真被这个蠢妇连累祸及之时,夫人才知后悔呢?!”
  “你——你敢这样对我说话?”宋氏被戚白商那眼神慑得心慌,却更着恼,瞪向身旁嬷嬷,“你是我房中的人,她打你便是逾越!你不知还手吗?还不给我——”
  “以奴害主,一掌不够,戚夫人是想要她这条命来抵?”
  一道低沉清和的声线忽起。
  宋氏僵住了身,扭头看向戚白商身后。
  谢清晏扶着长剑踏出翳影,如竹如玉的指骨曲起,懒抵在剑颚上,一抬。
  三尺青锋出鞘寸余。
  “——!”
  管事嬷嬷立时想起了方才站在剑光范围内,那种犹如见尸山血海的扑面杀气。
  她腿一软,哀求地跪倒在地:“谢侯,夫人,大姑娘……我错了,我当真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鬼迷心窍,我……”
  “够了!”宋氏生怕她说漏什么,急赤白脸地踹过去一脚,“滚出去!回府看我不罚你!”
  嬷嬷颤了下,哆哆嗦嗦看向谢清晏与戚白商。
  戚白商冷瞥回眸,侧过身去。
  长剑归鞘。
  “哎,谢谢夫人,谢谢侯爷,谢谢大姑娘……”管事嬷嬷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去。
  宋氏回神,尴尬扫过谢清晏神色:“我,我先去看看婉儿。”
  “戚夫人稍等,还有一事。”
  宋氏僵停,小心回过身:“何事?”
  “凌永安德行败坏,不堪为婿,平阳王府与戚家婚事,就此断绝,今后不必再提。”
  宋氏惊急:“可我与王妃——”
  “平阳王府若问起,”谢清晏回身,神情温柔而眼眸沉凉,“便说是我说的。若有异议,叫平阳王妃来找我问责,如何。”
  “不,不敢,谢侯言重了。”
  宋氏强撑着煞白脸色,狼狈地笑着应了,扭头进了幔帐内。
  她一走,董其伤适时入内:“公子,安家安仲德在外求见。”
  “——”
  戚白商眼皮蓦地一跳,抬眸望向门外。
  安仲德,安惟演的嫡长子,当朝吏部尚书,也是安家最有望接任安惟演成为朝中重臣之人。
  她的,亲舅父。
  谢清晏望向戚白商,见她无意识拢紧了攥着薄纱的手指,他眼神微动:“先取帷帽来。”
  董其伤应声。
  没两息,他便亲手将一顶沾了草叶碎屑的白纱帷帽送进来。
  “你落在了竹林中。”谢清晏道。
  “竟捡回了…谢过侯爷。”戚白商接过,这一瞬有什么念头掠过她脑海,她却未能捉住,只是下意识提防着安仲德的出现。
  “谢侯爷!”
  安仲德人未入,声先至。
  戚白商隔着帽纱望去,便见一个白面无须、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穿着绛紫官袍,快步进来,满面焦急恳切:“听闻宴席菜肴中出了谬过,竟惊扰了谢侯爷和戚二姑娘,险些酿成大祸,当真是府中莫辞之罪责!”
  谢清晏似是意外:“安尚书今日不在吏部当值?”
  “我一听府中出事,第一时间便赶了回来,生怕谢侯有失!”安仲德擦过额头上的汗,顺手扶过歪了的官帽,惶恐道,“都怪我治家不严,出了这么大的谬过!若是谢侯有失,我万死难辞其咎啊!”
  说着,安仲德一掀紫袍,竟是屈膝要跪下来:“万望谢侯莫怪——”
  戚白商眼皮一跳,手抬起来,本能想替某人拦住。
  她惊看向谢清晏。
  那人竟岿然未动,神清气定。
  他只低了低身,在对方跪下前温声道:“安尚书贵为三品朝臣,金玉绶带,只跪天子。如此,是想折煞谢某么。”
  “——不敢!万万不敢!”
  安仲德屈了一半的膝盖立刻打直回来。
  又是一番恳切致歉后,安仲德才终于将目光转向了外屋里的另一个人。
  他的目光在戚白商腰间的金字木牌上停顿了下,跟着拱手:“久闻婉儿姑娘才女之名,未能得见,今日来府中赴宴,却叫你受惊了,实在是安府招待不周啊。”
  戚白商先是一怔,跟着低眸,望向了自己腰间。
  木牌垂坠,流苏晃荡。
  “戚婉儿”三字在上面晖晖熠熠。
  “…!”
  戚白商面色微变,终于反应过来,刚刚电光石火似的擦过脑海的事是什么。
  这块木牌!还有这顶帷帽!
  谢清晏若是方才看见了,岂不是立刻就能知道流觞曲水宴中的“戚婉儿”是她假扮的了?
  此刻想躲已来不及。
  戚白商只能硬着头皮,朝安仲德还了一礼,尽可能叫那枚木牌转去谢清晏看不到的地方。
  “安尚书误会了,”谢清晏却兀然道,“今日宴席上险些受害的并非戚婉儿,而是这位戚家长女,戚白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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